“嗯,是高中同学。”
顾建明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壁,杯沿凝着的水珠顺着杯身缓缓滑落,在茶几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应和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时光里飘回来,眼神渐渐变得悠远,仿佛透过眼前的客厅,望见了几十年前那片浸着稻香的乡野。
“那时候刚毕业分配,我跟郑东坡一块儿被派到临江下辖的乡镇,说是锻炼,其实就是守着几间旧办公室,天天跟田埂、报表打交道。” 他轻轻叹了口气,嘴角勾起一丝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意,“乡镇上条件苦,交通也不便,除了赶集日能见到些热闹,其余时候清静得很。我跟郑东坡住同一间宿舍,白天一起下村走访,晚上就着煤油灯看书、聊天,处得确实不错,算是那段苦日子里彼此的伴儿。”
“大概是那年秋天吧,稻子都黄了的时候,你妈跟她朋友来临江旅游。临江那会儿还没怎么开发,山水是真清秀,她们大概是听人说这边风景原始,就背着包过来了。” 顾建明的目光柔和了些,像是在回忆某个模糊却温暖的片段,“郑东坡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这事,那几天兴致特别高,拉着我说一定要请你妈她们来乡镇上坐坐,好好招待一顿。我当时还纳闷,问他跟你妈关系很铁吗?他只含糊地笑,说高中同学一场,难得在这儿遇上,总得尽尽地主之谊。”
“他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意思拒绝。毕竟那时候我俩关系好,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我还提前跟食堂师傅打了招呼,让他那天多做几个像样的菜,别委屈了客人。” 顾建明顿了顿,似乎在回想那天的细节,“你妈她们来的那天,天气特别好,秋阳暖融融的,风里带着稻穗的清香。郑东坡一早就在路口等着,见到你妈她们,热情得不行,拉着她们介绍乡镇的情况,话多得停不下来。我跟在旁边,看着你妈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笑一笑,眼睛亮得像盛着光,心里还悄悄想,这姑娘气质真好,跟我们这满是泥土味的乡镇格格不入。”
“吃饭的时候,郑东坡特意把你妈安排在主位,一个劲儿地给她夹菜,还不停地找话题,生怕冷了场。我坐在旁边,也跟着搭话,问她们旅游玩得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不方便的地方。你妈说话温温柔柔的,条理特别清楚,跟她聊天很舒服。” 顾建明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带着几分怀念,“席间聊得投机,临走的时候,郑东坡提议互留电话号码,说以后有机会再联系。我当时也没多想,跟着留了号码,想着多认识个朋友也好,谁能想到,这一留,就留成了一辈子的缘分。”
说着说着,顾建明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浮现出一丝无奈的神情,他轻轻摇了摇头:“那时候我是真不清楚她们的底细,还以为郑东坡跟你妈就是普通的高中同学,顶多关系好点。我甚至还琢磨,郑东坡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不然怎么这么上心。可他从没跟我提过这些,我也就没往深处想。”
“后来我跟你妈慢慢联系起来,越聊越投缘,感情也越来越好,直到谈婚论嫁。结婚那天,郑东坡还来当了伴郎,忙前忙后,看着挺真心为我们高兴的。” 顾建明的声音低了些,带着几分复杂的情绪,“婚后有一次,我俩聊天,你妈才跟我说实话。她说郑东坡高中的时候其实追求过她,追了挺久的,可她那时候心思都在学习上,加上对他没那种感觉,就一直没答应。这次要不是郑东坡厚着脸皮,托了好几个同学说情,一再恳求,说只是想再见见她,没有别的意思,她也不会带着朋友来赴这个约。毕竟是同学一场,抹不开面子,想着吃顿饭就了了这份情,没想到会遇见你。”
“我听了之后,心里真是五味杂陈。倒不是生气,就是觉得挺感慨的,缘分这东西太奇妙了。” 顾建明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唏嘘,“我跟你妈从恋爱到结婚,前前后后一年多,郑东坡一直跟没事人一样,照样跟我称兄道弟,什么都没跟我透露过。他甚至还时常来咱们家吃饭,每次来都跟你妈聊高中时候的趣事,聊得不亦乐乎,我还傻乎乎地陪着一起笑。”
“现在回想起来,才觉得很多细节其实早有端倪。他每次来,目光总不自觉地往你妈身上飘,吃饭的时候也总记得你妈爱吃的菜,会下意识地往她碗里夹。有时候跟我聊天,聊着聊着就会绕到你妈身上,问她最近怎么样,工作顺不顺利。” 顾建明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了然,“我想那时候他频繁来家里,哪里是单纯地想跟我喝酒聊天,分明是借口想多看你妈一眼。他心里大概还没放下,却又因为我,只能把这份心思藏在心里,以同学、朋友的身份守在旁边。”
“说起来,郑东坡也是个重情的人,就是太执着了。” 顾建明的脸上又恢复了平静,眼神里带着几分释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后来也成了家,有了自己的生活,我们几家偶尔还会聚聚,聊起当年的事,也都能坦然一笑了。只是每次想起第一次见你妈的场景,想起郑东坡那时候的样子,还是会觉得,人生这一路,真的有太多意想不到的转折,一个不经意的相遇,就可能改变往后所有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