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南枝冷下脸。
她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苏熙然也不是头一回拉拢她们。
但以前的苏熙然,总是带着高高在上,施舍的态度。
只有今日,瞧着是心平气和。
这其中的原因,当然不是苏熙然重感情了,而是她爹,她二伯身份不一样了。
方南枝清楚的很,也不愿意和她虚与委蛇。
苏熙然的笑容勉强了几分,心下觉得她不识抬举,但没表现出来。
“枝枝……”
“苏夫人,还请自重,我妹妹没什么堂兄妹。”秦彦也开口了,他目光有些冷。
苏熙然只看他一眼,就收回视线。
“方姑娘,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相处的少,没什么情分,也是应该的。”
“只是,如今父亲没了,母亲他们离开,在京城与我血脉相连的只有……”
“碰!”
话没说完,方南枝直接重重放下茶盏,起了身。
“既然已经看过诊,我和兄长就不打扰了,诊金还直接送到将军府就行。”
方南枝不想听她说屁话,这些屁话,方金愿意听,愿意抱着目的的被忽悠,可她又对苏熙然背后的身份或者价值没兴趣。
凭什么要留下来听她这么恶心的话?
眼看兄妹俩真的一点面子不给,要走,苏熙然的架子端不下去。
就连陈昊坤也开口了。
“请留步。”
“其实今日请两位来,是有事相求。”
他已经忽视,最初请的人只有方南枝了。
其实在陈昊坤看来,方南枝不过是个姑娘家,他们想做的事,或许通过秦彦更方便。
苏熙然能屈能伸,起身亲自给方南枝行了一礼。
“方姑娘,是我失言了,还请你见谅。”
终于不一口一个亲人什么的,方南枝回头看了兄长一眼。
兄妹俩这才重新入座。
不过,没工夫跟着他们兜圈子。
秦彦直接问:“不知陈大人说的是什么事?在下不过国子监的学生,妹妹也只是治病看人的大夫,恐怕帮不上大人。”
陈昊坤出仕好几年,是该称陈大人,以示尊重的。
不过这会儿强调称呼,更是一种质问。
什么事,堂堂朝廷命官办不到,要求他们?
“叫陈大人到底生疏了,我年长你几岁,不如我为兄?”
陈昊坤不动声色拉了下关系。
秦彦眼皮都没抬一下,静坐不言。
沉默了好一会儿,尴尬的氛围蔓延,陈昊坤心底也有了几分恼怒。
他了解过秦彦,说是读书厉害,在国子监很有名气,未来前途无量。
可再怎样,现在秦彦也不过是一个学生,在他面上凭什么这么傲气?
苏熙然咬了咬唇,帮着打破僵局。
“这茶水都凉了,重新上些吧。”
有丫鬟应了一声,忙着换茶,气氛才活跃几分。
陈昊坤当作先前的话没说过一样,清了清嗓子。
“不知秦少爷是否喜茶?这茶是绵州府的特供,秦少爷要是喜欢,一会儿可以带走些。”
方南枝听得拧眉,刚才她还是谈话的主要人物,现在怎么又找她哥了?
这陈昊坤看不起她啊?
“听闻秦少爷平日喜欢去藏书楼,特别爱看一些孤本书籍?你进京不久,有些事还不清楚,藏书楼的孤本很少,且都是抄录版,倒是我陈家藏书不少。”
“其中有三册孤本,是市面上都没有的。”
许是有了心理准备,陈昊坤知道秦彦的“冷漠”,开始上正菜了。
“陈大人的意思是?”秦彦终于接话了。
陈昊坤眼里闪过一抹亮光。
“不知秦少爷可知晓,陈雍?”
“陈雍?极其前朝绘测和画图?据说本朝的舆图就是这位大人所绘制,至今都在使用。”
秦彦听说过,对那些有才华的前辈,他还是心怀敬意的。
陈昊坤面上带了几分骄傲:“不错,正是家祖父。”
“家中留下的孤本,正是关于如何绘测舆图的,以及祖父见过的一些地势记载。”
舆图,陈家拿不出来,绘制成功那一刻,就属于朝廷了。
陈家是不敢私藏的,但孤本书上绘测的方法,这就极为珍贵了。
秦彦都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重量,说是陈家的传家宝,也不为过啊。
“不知秦少爷,可想借阅?”
鱼饵抛出来了。
方南枝面上没表情,心里气哼哼。
觉得陈府的人踩高捧低,不对,反正就是她和兄长待遇差太远了。
给她就一个破簪子,贿赂兄长就拿出家底,过分!
秦彦挑了挑眉:“无功不受辱,陈大人还是把话挑明了好。”
到底求的是什么事,才能下了血本?
陈昊坤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言不讳了。”
“听闻秦少爷,还有方姑娘和太子殿下关系亲厚,还曾为殿下引荐了王弓。”
王弓是投靠在太子门下,但这也是很隐秘的事,没大张旗鼓进行过,陈昊坤是怎么知道的?
“陈大人身在官场,近水楼台又消息灵通,想见殿下还不容易?”
秦彦也不直接拒绝。
陈昊坤苦笑一声,他这样的小官,还是办事不力,有方金这样老丈人的小官,在朝堂上哪敢往前凑?
就算他敢,也凑不过去啊,入不了贵人的眼。
其实陈家一开始有靠山的,那就是二皇子。
可是他爹犯了错,以为三公主和二皇子是共同利益,一下子被方金利用……
现在三公主进了皇陵,二皇子对陈家也有厌弃之心。
加上先前他办事不力被坑,又得罪宁王府……
真的,可以说陈家的仕途基本走到头了。
他父亲都考虑辞官回乡了。
可父亲一走,他也没什么希望了,只能是好好养着儿子,等十几年,皇帝想不起他们了,或许才能重新入仕。
可陈昊坤不甘心啊,他正当壮年,他辛辛苦苦读书这么多年,不愿意什么作为都没有,就灰溜溜离开。
陈大人也不舍得放弃儿子的前程,陈家就这么硬挺着。
但能挺多久呢?
等二皇子有空了,或者宁王有空,踩他们一脚,就彻底玩完了。
陈家想要继续在朝堂上混,就得求变。
而变,就在太子身上。
他们想给太子投诚,于是就想到了方家。
“什么消息灵通,不过是和王家的人喝过几次酒。”陈昊坤苦笑。
秦彦了然。
他听王弓说过,从他重回国子监后,王家就没消停过。
都是他堂兄堂弟什么的,找人针对他,今个陷害他,明个污蔑他。
害得王弓被父亲派来的人时不时训斥。
王弓知道,这些人背后都是王冗。
他已经拿到世子之位了,可依旧不愿意放过他。
想想也是,谁会愿意潜在的威胁一直在身边呢。
后来王弓投靠太子,私下为太子办成了两件事,手底下也有可用之人。
王弓在族里人眼中也不一样了,毕竟太子如今受宠,地位牢固,族里很多人想和东宫搭上关系的。
因此王弓的日子好过很多,时不时还能还击族里人。
这样一来,王冗就坐不住了。
王氏族内的明争暗斗,王家人是最清楚的,酒后让陈昊坤知道了,也有可能。
“也不用秦少爷做什么,只需在殿下面前,引荐一二就可以。”
陈昊坤的姿态放的很低。
其实就是借方家的面子,想入了太子的眼。
但秦彦又不是脑子有坑?什么阿猫阿狗,都值得他消耗自家和太子的人情吗?
再一个,他和太子不太熟,都没他妹妹熟悉。
“陈大人太抬举了,我不过是一个学生,王弓能入殿下的眼,是因为他才智过人,与我无关。”
这就是拒绝了。
陈昊坤面色微僵:“我听闻方大人一直想在京城再置些产业,我陈家有些人脉……”
方铜进京后,方银就把手上的产业都给钱凤萍打理了。
不过,实在是不多。
钱凤萍每年的蛋糕店分红,还有他们村里的卖一些瓜果的收入,还是不错的。
钱留在手里,不会凭空变多,他们是想在京城再买些铺子或者房子租出去,还有田地。
可惜,京城的产业不是那么好买的,有的房产很抢手,几乎才卖就被人买了。
他们一家不着急,慢慢寻摸。
没想到,陈昊坤连这个也知道,真的没少查他们家。
秦彦眸中闪过不悦和厌恶,但面上依旧矜持有礼。
“陈大人,殿下可不是任人摆布的人,有些事,您还是别再提了。”
陈昊坤有些怒意,觉得他是太贪婪了,嫌弃好处不够。
不然怎么愿意帮王弓,就不愿意帮他?
可不等他说话,秦彦兄妹已经起身,干脆利落的告辞,转身就走。
方南枝也不着急诊金了,要是不给她送,回头她派人来讨要。
哼,看他家能不能丢的起脸。
兄妹俩打道回府,上了马车。
方南枝拧眉。
“清衍现在这么抢手了吗?这么多人想讨好,还得是挖门盗洞的讨好?”
她刚进京城时候,清衍也是太子,就没这种感觉。
感觉那些人家轻易不招惹太子,是因为不想和将死之人计较。
不值得在太子身上消耗太多心神。
秦彦点头:“因为太子的威势越来越重了,而皇帝并不猜疑太子,只有看重。”
这就是手握实权,带来的变化。
方南枝单手撑着下巴,很是感慨。
“原来有个厉害的朋友,也有烦恼啊。”
秦彦被她逗笑。
“那你或许可以下次见面,和太子提一提?”
“告状?”方南枝瞪大眼:“不至于吧,这种小事,我还是能应付的。”
秦彦见她这态度,也不强求,转移了话题。
“枝枝,今日之事你看出来什么没有?”
“嗯,看出来了,苏熙然好像早就知道有身孕了,找我来特意在陈昊坤面前,过个明路。”
反正知道有身孕后,苏熙然的神态不是不对劲,而是很正常,正常到有些丝滑,像是提前演好的一场戏。
而陈昊坤是真的惊喜。
“可他们不是夫妻吗?为什么怀个孕,还要整成算计?”
怀孕不是好事吗?提前告诉自己丈夫会怎样?
秦彦对上妹妹单纯的眸子,斟酌着道:“夫妻至亲至疏。”
“如爹和娘那样,二伯和二婶那样,就是亲密无间,互通心意的。”
“如东月公主和驸马,就是貌合神离。”
“而苏熙然夫妻又不同,他们之间有情谊,但这样的情谊,又挡不过对自身利益的算计。”
“比如,方金闹成这样,陈家会迁怒苏熙然,陈昊坤也会怪妻子出身不够好,引来了麻烦。”
“而苏熙然有孕,她底下还有庶子庶女,和夫君间隔着妾室,所以哪怕怀孕是好事,她也要找一个好的时机,能给她谋求利益的时机公开。”
秦彦简直是掰开了揉碎了给妹妹讲。
方南枝听的感觉脑子疼。
“不是,他们这样勾心斗角的,那还是一家人吗?”
这得过的多累啊。
秦彦微微颔首。
“个人利益或者家族利益,总比他们的感情要重要。”
方南枝明白了。
她生活环境单纯,但不是傻,再去回想,在府城时候,郡王世子对同父异母的妹妹毫不留情,就知道大家族内的倾轧,一点不比外面少。
“所以,为什么要纳妾,乱家之本啊。”
她感慨。
这个问题,秦彦没回答。
他只是想让妹妹知道,人心险恶,并不想让她真的去经历这种脏事。
“往后再有人请你出诊,你可要谨慎行事,知道吗?”
方南枝点点头,她一直很谨慎。
“对了。”
她小眉头一皱,不高兴道:“我还看出来了,那个陈昊坤有些看不起我。”
“也不对,反正就是,他觉得哥哥比我有用,哼,没眼光,我才是清衍的至交好友,满京城都知道。”
方南枝很不舒服他的区别对待。
“嗯,是他盲目自负,他认为谈利益、谈外面的事,应该是男子才能做的。”
“而女子心软善良,眼界格局小,只能用小利或者感情,真正的正事,还是要找男子。”
“这天下这样的男子很多,认为能代表和继承家族荣耀的只有男子,女子终究是外人。”
“枝枝你要记住,他们看低了女子,是因为他们蠢,不是你的错,你可以回以他们同样的不屑和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