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忽然大雾弥漫。
船上忙碌起来，虽然船员们前一刻还想淹死沈鉴，但现在敌人来了，他们必须同舟共济。
侍从给沈鉴披上布满刀痕的盔甲，沈鉴走上操舵台问道：“佟刚何在？怎么一直没看见他？”
“佟指挥在新加入的海盗船上。”海蝎子回答“不是被击沉的那艘，是另一艘。一旦交火他会在侧翼辅助进攻，但现在想换他操舵已经来不及了。”
沈鉴点点头：“那你来掌舵。”
这时有人喊：“雾中有动静！”
经过训练的水手们知道怎么应付这种情况。他们顺着甲板爬到船尾，放下突击小艇。战士们带着武器坐到艇上，不安的等待着。
谁都知道这将是一场恶战。
沈鉴从海蝎子手中接过望远镜，问道：“船方才在什么位置？”
海蝎子估摸了一下道：“东北偏东六度，不到三海里。雾这么大，他们只要稍微偏一点就和咱们走散了。”
过了许久，果然声息皆无。人们虽然还在忙碌着，可是气氛明显松懈下来。突击艇在水域中前进，战士把绿旗晃了三晃，说明周围没有动静，再遇到雷鸟号的可能性不大。
沈鉴既失望，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平时他觉得自己的战力已经和雷鸟在伯仲之间，甚至有些方面已后来居上。可只有真正面对它时才会感到那巨大压迫。有些东西不是靠数字就能衡量的。
沈鉴撤下望远镜，背过身喃喃道：“就这么走了吗？托拉纳……”
但突然间，他感到背后传来一阵寒意，无数次死里逃生的直觉告诉他雷鸟号并没离开，而是像耐心的猎手那样等待着时机。他再次举起望远镜仔细查看，忽见浓雾中火光一闪。
他大呼：“快趴下！”
船员们听到呼声立即卧倒，就在这一瞬间炮弹呼啸而至，横扫甲板上的一切。顿时木屑横飞，白烟四起，缆绳根根开裂，蜘蛛丝般在空中晃来晃去。
沈鉴拄着刀问道：“海蝎子，距离？”
“西北半海里，他们绕过来了！”
趁着炮击间隙，众头目纷纷备战并统计战损情况，只这第一炮便已造成九人伤亡。
沈鉴重新站回船头，只见浓雾中驶出的十二面白帆和一艘战刀般狭长的舰船，它投射在海面的阴影会让每个水手都感到恐惧。
它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雷鸟号。
一轮炮击之后，沈鉴迅速估算出炮弹的重量。
“这是十六斤铁炮，否则打不出这么厚的声音。”他对海蝎子说。“他们有火力优势，我们必须贴近才能还击。”
海蝎子充满敬意的点点头。行船这一行不比其他，需要极其丰富的经验才能胜任，沈鉴显然不具备这种优势。然而他实在太聪明了，无论学什么能举一反三。经过短短两三个月的学习，理论知识就已经相当丰富。
况且他很懂战争。知道无论海战还是马战，都要以己之长攻敌之短。所以即使是一流的舰船指挥官，表现也不过如此。
“迎风转向，不惜一切代价接近敌舰！”沈鉴一刻不停的下令。
“弓手爬的最高点，准备射击。”他向前走着，顺手拽起一个躲在船舷下瑟瑟发抖的水手：“抬起头！战争中害怕无济于事，只有勇敢者才能活下来！”
最后他再度回到舵台，大呼：“文书何在？”一个戴着方巾的男子跑过来。他模样虽然狼狈，但手中紧紧握着笔和记事簿。
“写：酉时二刻与雷鸟号遭遇于九节岛，誓死奋战，无人言退。”
海波高涨，靖波号乘风破浪向雷鸟号逼近。佟刚相当有默契，驾驶海盗船左右穿插，以为援应。
所有人都注视着着敌舰，铁牛和方才要处死他的人们尽释前嫌，一同守在火炮旁。他头上满是汗水，拔出刀大喊：“还没进入射程，靠近了再开炮。”
“还不够，再近。”沈鉴已经依稀望见雷鸟号上张牙舞爪的船员。
这时雷鸟号的船身上腾起一片白烟，紧接着人们听到震耳欲聋的炮声，他们又开火了。
这次两枚炮弹命中了靖波号，一门大炮被打得稀烂。靖波号像被骑士的长枪刺出了两个窟窿。
“坚守岗位！”仿佛每个人都在大喊。
“坚守岗位，勇敢一点，我们能战胜敌人！”
然而又一发炮弹正中船舱，里面横七竖八倒下了十几个人。他们可能再也无法醒来。
但靖波号依然冒着炮火前进，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稳住，稳住。”沈鉴在心中默念，他仿佛回到阔别许久的战场，骑着白马义无反顾的冲锋。“我需要致命的一击！”
硝烟阵阵，血腥和硫磺味在空气中久久不散。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烧着了，熏得人睁不开眼。
伤员越来越多，雷鸟号的炮击一刻不停，响彻云霄。真不知他们的大炮是用什么做的，竟可以打这么快，这么远。
沈鉴仔细测算着距离。身旁两个卫士已经倒下了，鲜血不停的流淌。
敌舰越来越近，沈鉴看准时机，高呼道：“就是现在，开炮！”
炮声隆隆，船身巨震，炮弹正中雷鸟号。人们屏住呼吸等待着的结果。
硝烟渐渐散去，他们却看到了最绝望的景象，雷鸟号居然毫发无损。炮火居然无法穿透它的装甲。
正在人们茫然不知所措之时，还击来了。
相比于靖波号不疼不痒的进攻，报复是真正的重拳出击。
甲板上被炮火犁了一遍，一根副桅折断，死伤者不计其数。
沈鉴吼道：“保护船舵，重新装弹，继续开炮！”他大吼大叫，却觉得耳边嗡嗡作响，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
看着人们七手八脚的执行着命令，沈鉴只觉得天旋地转。方才他受到冲击后重重撞上了一块横木，现在站着都困难。
但意志力发挥了作用，沈鉴强忍剧痛道：“报告损伤情况！”
船工长跌跌撞撞跑来：“沈先生，方向舵被打坏了。”
“我们成了瓮中之鳖。”沈鉴喃喃自语道。
海盗船在不停袭扰雷鸟号。可佟刚忘了面对的是苏干剌，根本不搭理这种挑衅，一门心思追只着靖波号猛打。
不过幸运的是雾越来越大。雷鸟号在人们的视野里开始变得模糊，想必对方的眼中他们也是这样。炮击暂时停止，双方都在寻找有利时机。
当然靖波号只能虚张声势，因为他们已经变成了瘸子。
船员们都拿起武器，已经准备好接舷战了。
接舷战是海战中最残酷的一部分，往往意味着你死我活的较量。
而沈鉴似乎不这么想，他望向浓雾，忽然笑道：“叫突击艇回来，让他们拉着咱们走。”
看着海蝎子不解的神情，他补充了一句：“把船拖进雾里。”
命令很快被执行。四艘突击艇全部撤回，战士们拼命划船，带动跛脚的靖波号慢慢移动。
雷鸟号还在开炮，可准头差了许多。炮弹呼啸着穿过风帆，却并没造成什么威胁——再厉害的炮手也不能闭着眼击中目标。
靖波号不还击，也不暴露自己的位置，只凭小船的拉力溜进浓雾中。舱里的水已经排得差不多了，船身轻快起来。
沈鉴向对面望去，依稀看见苏干剌也在用望远镜观察自己。
他是真正强悍的敌人。
沈鉴心中忽然莫名涌起一丝兴奋，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了。
船下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小艇顺风顺水，越来越快。
沈鉴命令炮手向船尾开了一炮，不过不是为了伤敌，而是测算距离。
结果是雷鸟号早已在射程之外了。
这片大雾成了最好的庇护所，雷鸟号再不可能找到他们。
死里逃生，甲板上一片沸腾，人们不禁欢呼起来。虽然损失惨重，但他们终于得以幸存。
“嘘，安静！”不知是谁说道。
只见远处火光连连，雷鸟号撒气似的开了几炮，便也偃旗息鼓。
雾越来越浓，小艇上的船员甚至已经看不见靖波号，虽然它们相距不过几丈远。
海面上逐渐暗下来，天黑了。
水手停住工作，任由靖波号在海面飘荡。四周浓雾环伺，人们心中忽然感到莫名其妙的孤独和恐惧。
沈鉴走到舱底，船工长一见他便汇报道：“沈先生，水已经排干净。”
沈鉴欣慰地点了点头。
舱中伤亡人数也已清点完成。这一战他们有三十八人阵亡，七十人受伤，大部分船员都挂了彩。
沈鉴坐到一架梯子上，擦着额上的鲜血。海蝎子和铁牛走过来，他们看上去十分狼狈。
“那个叫苏干剌的果然很厉害。”铁牛摇头道：“我们不是他的对手。”
海蝎子难得和他达成一致，附和道：“对，我看咱们还是撤吧。”
沈鉴不置可否，沉默片刻道：“佟刚在哪儿？”
海蝎子想了想：“他们的船快，也进到雾里了，应该没事。”
这时船铃响了几声，片刻后佟刚走入船舱。三人见他果然毫发无伤，都暗暗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