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身形纤弱苗条,一望便知是个女子。她蹑手蹑脚走进帐篷,到桌案旁弯下腰。
案上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只有沈鉴写的两行字迹。
只见那女子拿出把剪刀,迅速将纸张一分为二。她完成行动刚准备离去,门口却忽然有人喝道:“站住,干什么的?”
女子打了个激灵,手中纸片落在地,来者三两步走到近前,一扳她的肩膀。
这下不要紧,两人竟同时惊呼起来。“是你!”
原来,裁剪沈鉴字迹的是婢女梅儿,喝止她的乃是杏儿。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帐篷,不过相差半炷香的时间。
比起梅儿,杏儿明显更加震惊,她结结巴巴道:“不会吧……是不是哪里搞错了,为什么是你?”
而梅儿此时已恢复镇定,用一如既往冷冰冰的口吻道:“是我怎么样,我出来转转难道还要和你报告?”
杏儿大声道:“只是出来转转吗?那为什么要在我和桃姐的水里下麻药?”
梅儿默然,片刻后惨淡一笑:“你应该喝掉那碗水的。”
杏儿道:“别转移话题!你下药后又到外面放飞一只信鸽,那是给谁送的信?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梅儿的眼神忽然变得冰冷,反握住剪刀:“我说了,你应该喝掉那碗水。”
杏儿见她阴森森的模样,不禁后退几步道:“你……你想干什么?”
梅儿举着剪刀冷笑:“帮主人扫清障碍而已。”
“主人?”杏儿疑惑不已“这些事是主人让你干的?”
梅儿哼了一声:“你说唐赛儿吗?她不配。我说的是真正的主人,只有那个人才值得我侍奉。”她忽然叹了口气:“我本以为有机会让你和桃儿姐认识他,可现在一切都晚了……”
话音刚落,梅儿便像闪电般扑上来,杏儿的武艺本来就不如她,再加上手无寸铁心中慌张,竟噗通一声跌倒在地,梅儿便一剪刺入她胸膛。
杏儿惨叫起来,梅儿死死的捂住她嘴巴,低声道:“嘘,别嚷,看在姐妹一场的情分上我给你个痛快。”
杏儿感到死亡的脚步在临近,但她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便拼命向书桌爬去。
梅儿一皱眉:“不听话是吧?”随即又是一剪子。可杏儿强忍剧痛,蘸着鲜血奋力在地上写道:“杀我者……”
梅儿冷笑:“你以为我会让你写完吗?”说罢抓住昔日姐妹的手指往反方向一拗。
但不料这时杏儿冷不防跃起,一把夺过桌上的砚台,反手向梅儿砸去。梅儿吃了一惊,不及闪避,额角竟被砸出道伤口。这下激起了她的兽性,疯狂的挥舞着剪刀,片刻后杏儿便再发不出任何声响。
可梅儿却没有立即停手,而是仍旧不停将凶器刺入尸体……
直过了半晌她才再度想起自己的任务。于是擦了擦手,捡起信纸,转身消失在帐篷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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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赛儿斜倚着锦枕,脸上泪痕未干,秀发乌云般垂下。一只手轻轻的摩挲着,同时有个声音赞叹道:“美,真是太美了……”
赛儿蓦然一惊,翻身从枕下抽出短剑,厉声喝道:“什么人?”然而话音刚落,她便愣住了。
因为来者虽然看上去年龄不大却生着纯白的头发,而他的双眼又仿佛炭火般通红。无论谁见了这副尊容,都会震惊得目瞪口呆。
这人正是自称狗奴的白发太监。
只见他毫不客气的掇了张椅子坐下道:“怎么,不认识我了?”
赛儿警惕的盯着他:“我根本就没见过你。”
狗奴赶忙伸出根手指摇了摇:“不不不,你认识我,否则为何直到现在还没有呼救?你只不过忘了我是谁而已。那段记忆随着佛母的消失被你扔进垃圾堆,现在是时候回忆下往事了。”说罢眼中红光闪动,并以鹰隼之势在赛儿额头轻轻一弹。
赛儿感觉到脑海中有无数条线被连起,织成一张网。
她看到自己提着长剑走入一座古庙,和眼前的白发人阴谋策划如何在山东起事,如何推翻大明王朝。这个白发人仿佛能洞晓人心的恶魔,又告诉她该如何分化瓦解敌人,如何将他们逐个击破。
她按照这些指示一一执行,于是半个山东尽属白莲教所有。
狗奴笑了笑:“现在想起来了吗?”
赛儿不禁默然。过了半晌她收起短剑道:“那是佛母做的事,和我无关。我不会再听命于你了。”
“又错了。”狗奴的语调愈加放肆。因为他察觉到唐赛儿的动摇,而动摇正是败退的开始,现在他只要寥寥数语就能将她彻底打垮。
“这世界上根本没有佛母,只有你。所以决定兴风作浪的是你,攻城略地的也是你。现在债主上门,你却说这些事是别人做的,这不合适。”
赛儿再度沉默,狗奴只是笑吟吟的看着她。
许久后赛儿咬了咬牙道:“你究竟想怎样?痛痛快快的告诉我,办完后咱们再无瓜葛。”
狗奴一摊手:“女人真是无情啊,而且说得我好像坏人一样。我虽然帮过你,但往事已矣,我不需要回报。我关注的是眼前,接下来你要怎么做?”
“接下来?”赛儿一愣,想起沈鉴和她讲的话,胸口不禁隐隐作痛。她茫然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狗奴笑了。
他露出笑容时会露出白森森的犬齿,看上去像要吃人一般。
他凑近赛儿道:“你在为那个男人烦恼,对吗?姑娘,实话告诉你吧,他不是你养的鹦鹉,在花园里飞个半圈就吵着回笼子休息。他是翱翔在天空的大鹰,你抬起头能看见影子,却永远无法将他留在身边。现在你缚住他的翅膀,让他像土鸡般匍匐在地,过不多久他就会恨你的。”
赛儿想起泉城百姓高举着燃烧的纸人,不禁打了个寒颤,失声道:“我该怎么做?”
狗奴道:“在我看来起码有两个选项:第一,把你自己变成鹰,和他一起翱翔。”他略带得意的说道:“别以为我只能帮你拿下山东,我还可以让你席卷河北、中原,甚至整个帝国。”
“那第二呢?”
“第二。”狗奴顿了顿:“剪掉他的翅膀,真的把他变成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