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汴京,垂拱殿。
鎏金铜炉里的龙涎香燃到了尽头,灰烬被穿堂风卷得漫天飞散,像极了殿内这场持续了三个时辰的朝议——混乱,且毫无章法。
御座上的天子脸色沉得能滴出水,阶下文武吵作一团,文官们攥着笏板互相指责,武将们按捺着佩剑怒目而视,最终拍在案上的那份伐辽诏令,墨迹未干就沾了满纸唾沫星子,仓促得如同一场笑话。
可这笑话,终究要有人去圆。
王老将军枯瘦的手指捏着那份河北路招讨使的任命状,黄麻纸边缘被他掐得发皱。
头衔威风,可字里行间藏着的掣肘比他腰间的老剑还要锋利——粮草归户部管,调兵需枢密院批,连先锋营的校尉都得由文官举荐。
他站在汴京城外的校场上,望着眼前稀稀拉拉凑起的五万兵马,浑浊的老眼闭了又睁,终是一声长叹。
三万京畿禁军,甲胄亮得晃眼,却个个挺着圆滚滚的肚皮,手里的长枪斜斜扛着,有的甚至在队伍里偷偷摸鱼赌钱。
“将军,这秋老虎毒,操练半个时辰便够了吧?”一个禁军小校打着哈欠,铠甲下的锦袍露出一角,那是在汴京酒楼里厮混时染上的酒气,比战场上的血腥气熟稔多了。
另一侧的两万河北边军,则是另一番光景。
他们的铠甲锈迹斑斑,头盔上的红缨蔫得像枯草,手里的刀枪豁口累累。
一个满脸风霜的老兵,靴底磨穿了洞,露出的脚趾在秋风里冻得发紫,他望着王老将军,声音沙哑:“老将军,弟兄们快三年没拿到饷银了,家里的娃子连糠都吃不饱……这仗,咋打?”
粮车迟迟不到。
负责押运的文官来了三拨,每拨都拱手笑道:“将军稍候,户部库银周转不开,再等等,再等等。”
可等了十日,营地里的米缸见了底,连战马都开始啃食草根。
这夜,初秋的寒露打湿了军帐。
王老将军抚摸着墙上挂着的旧甲,那甲胄上还留着当年与西夏厮杀时的箭孔。
他猛地抽出佩刀,刀锋划破帐内的寂静:“此战若败,我大宋武人再无立锥之地!”
话音落,他割破手指,在白布上写下“死战”二字,贴在帐门之上。
次日清晨,雁门关的城门缓缓开启。
王老将军披挂整齐,胯下老马喷着白气,他勒住缰绳回望,五万兵马稀稀拉拉地跟在身后,像一串断了线的珠子。
可他终究扬鞭北指,声音穿透晨雾:“走!哪怕只剩一兵一卒,也要踏破辽人的西京道!”
同一时刻,千里之外的秦风路,张将军正站在一座土坡上,望着眼前派系林立的陕西兵马,眉头拧成了死结。
他手里的秦风路经略安抚副使印信,比石头还沉。
陕西诸路兵马,有的听宣抚使调遣,有的只认本地将领,真正肯听他号令的,满打满算不足三万。
他原是抱着“直扑兴庆府,搅乱西夏故地”的雄心来的,可摊开舆图一看,贺兰山下的兴庆府远在千里之外,中间隔着茫茫河套,还有无数桀骜不驯的党项部族——凭这三万疲兵,长途奔袭?
那不是打仗,是送死。
“将军,要不……咱先打几处小寨试试水?”副将凑过来,指着舆图上几处标记,“这些堡寨原是西夏的,后来归附了辽国,守军不多,打下了也能造点声势,牵制辽兵。”
张将军沉默良久,指节因攥紧舆图而发白。
他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那里曾是西夏的疆域,如今却成了辽国的屏障。
最终,他猛地一拳砸在土坡上:“就这么办!先取了这几处寨子,让汴京知道,我秦风路不是软柿子!”
几日后,北境传来消息。
王老将军趁辽军主力未集,领着五万兵马硬冲,竟接连攻破了两处边境军寨。
火光冲天时,辽兵的惨叫与宋军的呐喊混在一起,斩获的数百颗首级被挑在枪尖,像一串狰狞的灯笼。
消息传回汴京,垂拱殿里的欢呼声差点掀了屋顶,主战派拍着胸脯喊“大捷”,求和派缩着脖子不敢作声,连天子都难得露了笑脸,下旨嘉奖,仿佛胜利就在眼前。
而秦风路的张将军,也没闲着。
他领着兵马在边境袭扰,专挑辽军的辎重队伍下手。
夜色里,宋军的马蹄踏碎寂静,刀光闪过,辽兵的惨叫声中,一车车粮草、兵器被劫走,篝火旁,宋军士兵捧着抢来的面饼,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