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晚上偷狗去了?”
柯乐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噎了一下,随即垮下肩膀,老实承认。
“没偷狗……是做噩梦啦,所以才起晚的……”说着柯乐揉了揉肚子,下意识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胃里空落落的感觉此刻更加明显,“一路跑过来连包豆浆都没来得及冲。”
候山珊没再追问迟到的事,轻哼一声,脸上那点戏谑褪去,换成一种“如我所料”的神情。
她转过身,动作利落地从那个仿佛百宝袋般的帆布包里掏了掏,拿出一个皱巴巴的透明塑料袋,看也没看就往后一抛。
柯乐手忙脚乱地用五指尚且灵活的左手接住。隔着塑料膜能摸到里面几个硬邦邦、棱角分明的块状物。
柯乐打开一看,是三个烧麦,皮已经凉透发硬,边缘有些干裂,露出里面深色的糯米和隐约的香菇肉末馅儿。
柯乐有些惊讶,抬头看向已经往前走了几步的候山珊·“我还以为山珊姐你的包里只会有矿泉水呢。”
候山珊头也没回,声音平稳地纠正:“准确的说是纯净水。矿物质含量有严格控制,必要时可以直接在实验里用。”
她又顿了一下,似乎觉得需要为烧麦的存在提供解释。
“早餐顺带拿的……昨天就听见你肚子在叫了,反正是我吃剩下的,要是不想吃就帮我扔掉吧……”
话音未落,候山珊就感到背后猛地一沉。
“呜哇——山珊姐——!!!”
柯乐不知哪来的爆发力,一个箭步上前,整个人的重量结结实实地挂在了候山珊背上。
她左手还紧紧攥着那袋烧麦,眼泪说来就来,哇哇地就开始假嚎。
“山珊姐!你怎么这么好!我要嫁给你!!!”
候山珊整个人瞬间僵住,手里的秒表差点脱手。她试图挣脱,但柯乐像只树袋熊一样箍得死紧,身为研究员的她怎么可能对抗柯乐精湛的锁技?
“松手!柯乐!你给我下来!”候山珊的声音拔高了几度,她徒劳且恼羞成怒地晃动着肩膀,试图甩掉背后的大型挂件,“成何体统!这成何体统啊!”
“我不!”柯乐把脸埋进她的后背,声音闷闷的,却透着恶作剧得逞的亮光,“山珊姐你连我昨天肚子叫都记得!还给我留早餐!嘴上说是剩下的,其实专门拿的吧!这就是爱啊!是爱啊!”
“爱你个……”
候山珊差点爆出不当词汇,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用理智镇压。
“没关系的山珊姐!”柯乐趁机抱得更紧,笑嘻嘻地在她耳边飞快地说,“傲娇对我来说从来没有退环境一说!我可以的!我知道你心里其实……”
“最后通牒……”
候山珊的声音陡然降温,柯乐不禁回忆起往日山珊姐每每想掐死自己时的语气。
“……如若不然,我就把你连续五天迟到、作息紊乱、疑似神经衰弱效能下降的观察记录……”
候山珊一字一顿,确保每个字都清晰地烙进柯乐的耳朵。
“同步给何泽。”
空气为之凝固。
挂在候山珊背上的柯乐,动作和表情同时僵住。那副嬉皮笑脸、准备继续插科打诨的模样被抽走了骨架,只剩下一点点滑稽的残影还挂在脸上。
这招是传说中的……告家长?!
柯乐像被烫到似的松开了手,动作快得差点让没防备的候山珊因为突然的重心改变往前踉跄了一下。
她连退两步,左手举着烧麦袋子,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刚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被戳中死穴的懊恼和心虚。
“山珊姐、不,候研究员!候主任!”柯乐换上严肃认真的表情试图亡羊补牢,“刚才只是同事间亲切友好的肢体互动,旨在测试提升团队凝聚力!现已演练完毕!结论是……是您意志坚定,处置果断!我完全服从管理!”
然后柯乐又心虚确认道:“这种小事就没必要通知何泽哥了吧?”
候山珊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外套和歪掉的眼镜,瞥了柯乐一眼,镜片后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脸颊上似乎有那么一丝可疑的、并非研究所空调引起的淡红。
“下不为例!”
候山珊狠狠瞪了一眼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要逃离什么脏东西,帆布包里的水瓶撞得哐铛响。
柯乐长长地、无声地舒了口气,拍了拍胸口。
危机暂时解除,虽然代价是未来几天可能都要在山珊姐这片“屋檐”下小心做人。高悬在柯乐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可不止黯月和海鬼一把……
惊动何泽的代价柯乐可没办法承受,那将是一种能称之为恐怖的深切关心……
柯乐重新站直,美滋滋地打开塑料袋,心满意足地咬了一大口冷硬的烧麦。
嗯,虽然皮硬了点,错过了最佳食用时间,但不知怎么,味道好像……还不错?
她小跑两步跟上候山珊,两人并肩走在玻璃展柜走廊里,脚步声一轻一重地回荡。
“说起来,是什么样的噩梦?”
候山珊忽然问,目视前方,语气听起来像是随口一提,但柯乐知道她很少问无关紧要的问题。
柯乐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
梦境中那片无垠的灰白荒原和冰冷的孤独感再次袭上心头。她咽下嘴里有些干涩的食物,斟酌着词汇:“就是……在一个很奇怪的地方,到处是灰尘、没有声音、没有尽头……然后,我看见……”
她顿了顿,不确定该如何描述那个事物。
“看见什么?”
候山珊追问,脚步未停。
“一个……宇航员?”柯乐最终说道,压低了声音些,“穿着那种老式的、很厚的白色宇航服,面朝下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像是死了……”
候山珊终于停下脚步,她侧过头,看了柯乐一眼,镜片后的目光快速掠过柯乐苍白疲倦的脸,又转回前方。
“月球吗?”
带着疑问的语气,却是十足的肯定。
柯乐握着还剩一半的烧麦,呆呆地啊了一声。被这么一说,梦里的景象似乎确实……对得上号。
那种绝对的荒芜,失真的光影,就是真实的月球。
“吃你的,别噎着。”
候山珊瞥见她有些发怔,顺手从帆布包里又摸出一瓶未开封的纯净水,递了过去。
柯乐接过,拧开灌了一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把烧麦推进胃里,让她清醒了几分。
“可是……我为什么会梦到月球?还梦到……”她没说下去,梦里那种与宇航员身影共感的、彻骨的孤独又隐隐浮现。
“不难理解,全地球现在不是失眠就是做噩梦,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黯月还挂在天上呢,梦到月球也不奇怪。”
候山珊走了几步,前方走廊出现岔口,她熟练地拐向左侧。
就在柯乐以为这个话题已经结束时,候山珊又忽然开口,这次轮到她带上了开玩笑的轻快语调。
“搞不好,你是看见阿姆斯特朗了呢?”
柯乐差点被第二口水呛到,咳嗽两声,愕然地看向候山珊。
“山珊姐!”柯乐哭笑不得,“那可是上世纪了吧?”
“1969年,7月20日登陆舱着陆,21日阿姆斯特朗走出登陆舱。”候山珊平淡地精确到日期,“但梦境不讲逻辑,也不受时间约束。尤其是……在现在这种连时间本身都开始变得不可靠的时候。做个奇怪的梦,没什么大不了的,放宽心。”
她转过身伸手,轻轻拍了拍柯乐的肩膀,做出了一个有些生疏但意图明确的安慰动作。
“把烧麦吃完,休息一下再去三号分析台。杨老师有东西要给你看。”
柯乐看着候山珊走开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里冷硬的烧麦和冰冷的纯净水瓶。
关于阿姆斯特朗的“玩笑”,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因噩梦而混乱的心湖,漾开一圈圈难以平静的涟漪。
月球、宇航员、阿姆斯特朗……隐约感觉还有海鬼的事……
柯乐用力咬了一口烧麦,咀嚼着糯米,也咀嚼着这些纷乱的思绪。
周遭空调系统的嗡鸣似乎比平时更响了一些,像某种低沉而不安的背景音,仿佛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