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箫也不执着，又摸了摸他额头感受他的体温。
“齐融知道吗？”
她忽然没头没脑问了一句，齐柠却僵硬了。他抿了抿干涩的唇，艰难地点头。
“这样啊……”
江箫的目光落到床边依旧活力满满的向日葵上，心中叹息，没再说什么，只是站起身离开。齐柠下意识拉住她的衣摆，不等江箫发问就自己松开了。
他艰难地爬起来，冰凉的手触碰到向日葵的花瓣。他熟练地从那束花里面翻出了熟悉的药盒。
思绪回到了那段最为黑暗，最不想回忆的过去。
那时哥哥不管不顾地带着他来到了这里，那时的他十二岁，齐融十八岁。
在耗尽存款后，他跟在齐融身后，看着他为了筹钱四处奔波，日益憔悴。
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哥哥应该是意气风发的，一如他当初考上大学时摸着他的头扬起的笑容。
他应该是他憧憬的目标，是他们家里的希望，而不是这样被他困住原地，他也不能这样占据哥哥的青春。
他上次看到了……看到了哥哥的老师来到医院。
“我知道你不容易，学校也会尽可能地帮助你，但你目前的学业……”
“抱歉老师，再给我一点时间，考试我会补上，我……”
那位温柔的老师却摇摇头，轻轻将一笔钱交给他。
“这是我们和校友们的一点心意，你现在的状态我依旧建议你休学……”
后面的谈话，齐柠没有听下去。
他逃走了。
但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最后他也只是跑到了银杏树下，气喘吁吁，头晕目眩。只是一味地抹着脸上的泪水，在铺满银杏叶的长椅上摁着心脏的位置大口呼吸。
而就在这时，他第一次见到了叶既明。
他穿着再普通不过的短袖长裤，在人群中却依旧那样显眼夺目。齐柠就这样看着他走向他。
“我认得你。”他说着，“你还好吗？”
齐柠痛得说不出话，张口也只是痛苦的抽气声。
那次初见实在狼狈。
后来他才知道为什么叶既明会认得他。叶既明和哥哥是校友，学校发起捐款时，他也捐了。
齐柠哑然。
他知道哥哥向来自尊心强，但这些天的哥哥让他都感觉到陌生。他像是完全抛弃了从前的他，把自己磨成能适应这些苦难的形状。
后来……齐柠知道了叶既明研发的药。
一款能缓解器官衰竭的药物。这几乎是为齐柠量身打制的药品。
这款半成品也有很明显的弊端，但叶既明愿意免费给他。
可是十二岁的齐柠如何能听清所谓的利弊分析，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那时的他甚至极端地想，如果是毒药他也认了。
死了比这样活着都好受。
至少那样……他的哥哥还是自由的。
而齐融一开始只是发现齐柠的身体在逐渐转好，他开始慢慢把心思重新投入在学业上，加上做家教挣的钱和学校的补贴，已经能勉强支撑起日常的开销。
齐柠很高兴，因为他看到自己的哥哥好像慢慢回来了，走向了明亮的未来。
等齐融发现时，木已成舟。
但是显然，那小概率的奇迹并没有再幸运地发生在他们身上。
“江箫姐姐，我不后悔的。”齐柠笑着说，“你也别怪叶先生。”
……
…
书房门被推开时，叶既明头疼地揉着额头。
“难怪你们是姐妹。”
找人算账都一个模样。
他抬头，看到江箫眼底的怒气。
“怎么气成这样？我惹的？”叶既明笑道。
他站起身，牵起江箫的手。到手腕处的衣服往下微微滑落，露出病态的皮肤。
“你不该给齐柠药的。”
叶既明诧异地看向江箫。
“是他向我讨的。”
原来是为了齐柠生气啊。
叶既明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无法理解江箫生气的点。
小箫那么聪明，早该知道那药并非真正的神迹。
“你最初发现时没有找我兴师问罪，不也是希望有奇迹发生吗？”
他看着江箫的眼睛，却没见到意想之中的躲避。
叶既明没有说谎。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他还记得那段时间。
年纪尚轻的叶既明心比天高，又早早见到母亲被病痛折磨的场景，在跟着导师时就明确表示过自己的想法。
他整日泡在实验室，图书馆，可是他的成果并没有得到老师的认可。
在他们看来，叶既明的想法太天真，而叶既明研制的药也太不成熟。不过他们也提出可以进行改良，剔除一些刺激性的药物。
可是叶既明依旧坚持自己的想法。
“老师！如果按你们说的，那这药和其他药又有什么区别！”年轻气盛的叶既明眼里蕴含着怒火。
“你……唉，急于求成不可取啊。”老教授摇摇头，“总之，如果不改，这药不行，连投入试制的资格也没有。”
这话老教师说得都算委婉了。叶既明手里的药虽然一定程度能缓解器官衰竭，但是造成的副作用也是不可逆的。
这完全是用命在赌一个可能性，有违人伦。
可是叶既明却没有放弃，只是不等他继续投入，家庭的变故先一步压倒了他。
叶父死了，铺天盖地的舆论尽数压到了叶既明的肩上。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候沾上叶家，叶既明只能咬牙周旋。
可是负债是天文数字，最后叶既明自己撤回了深造的申请书。
那本该触手可得的未来也早早断送。
遗憾吗？叶既明已经记不清了。甚至回忆起泡在实验室里固执的，倔强的自己时，就好像在看另一个人的人生。
药品交易在这里是一个灰色地带。
叶既明那半成品的药物，第一个试药人是他自己。
如果江箫知道一定会觉得他疯了。
但对当时的叶既明来说却并无感觉，既然决定要赌，就只能一直赌下去。他见过很多被病魔压垮的人，即便嘴里说得多么开朗，心里也早早放弃了余生。
他发现了这点，也利用了这一点。
比起令人痛苦，望不到尽头的疗程，叶既明手里的药带来的希望立竿见影，仿若触手可得。
这个半成品被包装成了“万能药”，在阴暗的角落流通，价值千金。有的是人愿意为了千分之一的概率一掷千金。
而对于走投无路的穷苦人来说，这药也比复杂漫长的疗程来得更简单。
后来，叶既明见到了齐柠。
那个少年咬着牙，看着他的眼神让叶既明久违地感到了熟悉。
或许他还不至于冷心冷肺，那一刻他的确起了些许怜悯之心。
他向来不做赔本买卖，给齐柠药的风险完全大过了收益。
可是他还是给了。
而齐柠只是笑着对他说。
“叶先生，下次来见我的时候，可以给我带一束向日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