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见齐柠时，江箫如约带了一束玫瑰花。
花店的店员讶异地笑道：“还以为你这次会买向日葵。”
店员姐姐看着面前年轻的少女，她身上的气质很特别，第一次来买花时她就注意到了。眼下的乌青在雪白的肌肤上平添了冷淡的感觉，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是吗？”江箫似乎在发呆，慢半拍才接上话，“我来买过很多次向日葵了？”
店员觉得好笑。
明明看着很机灵的小女孩，怎么现在有点呆呆的了？
她一边将玫瑰去刺，一边和江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是呀，我都眼熟你啦。”她笑着说，阳光落在她脸上，“店里其他帮工都认识你，上次还说那个经常来买向日葵的女娃娃怎么没来。”
“哎，说起这个，我还给你留了向日葵呢，我一同包起来送给你吧。”
“啊？这怎么好意思。”
“客气什么！都是熟客啦！”她冲江箫笑，额头上的汗闪闪发光，“这个季节的玫瑰都是温室里的，我再给你挑几支好看点的，毕竟是要送人嘛！”
江箫就这样被塞了一捧花，红色的玫瑰下她的脸愈发鲜妍。
店员欣赏了一下自己包扎的花。
“小姑娘长得这么漂亮，和这玫瑰很配……哎呀瞧我这张嘴，这是要送给别人。”
就见眼前的少女眨巴两下眼睛，低头看着还沾着露水的玫瑰。
“嗯。”她说，“他应该也会和这花般配。”
江箫记得自己第一次见齐柠，这个小少年唇红齿白，的确和红玫瑰很搭配。
只是……她看向现在坐在床边痴痴看着窗外的齐柠，他面色苍白，嘴唇也干裂无血色。
“齐柠。”
轻声的呼唤让齐柠转过头来，江箫见到他眨眼间露出笑容。
真是奇怪。
明明期待着玫瑰花那么久，为什么他的目光半天都没有从江箫的脸上移开呢。
江箫走到他的床边，刚要把花插好就被齐柠拦下。
“给我吧。”
他好像真的很爱这捧玫瑰，小心翼翼地接过花束，脸颊轻轻地贴在花瓣上。
馥郁的花香盈满鼻尖，齐柠抿着唇一言不发。
江箫索性坐在他的床边的小板凳上。
她今天请了半天假，所以来见齐柠就真的只是来见齐柠。齐柠说今天不想听故事了，江箫知道他是累了。
哪怕只是呼吸，只是维持着活下去就足够累了。
她就这样陪在齐柠的身边，病房里除了沉默就是浅浅的花香。
“江箫姐姐可以休息一会，这几天你辛苦了了。”齐柠开口轻声道。
江箫摇摇头。
她本来就是特意来陪齐柠的。
齐柠笑起来。
“那我陪姐姐聊会儿天吧。”齐柠抱着花，歪着头露出思考的模样，“这几天我总是做梦……梦到以前还在读书的时候。”
“嗯……姐姐，我以前也上过学的，也有很多同学。”齐柠说着，“那时总觉得天下都要围着自己转，有时候还会冲动和同学打架。”
打架？那还真是难看出来。毕竟现在的齐柠就像水晶易碎，江箫来看他的时候他也总是笑着的。
“难得梦见了他们，我还以为他们讨厌我讨厌到都不愿意来梦里。”齐柠的语气带着怀念，“我还记得，班长是一个责任心很重的人，总是劝我脾气要好点，还有……”
……齐柠念着一个个名字，才意识到自己居然一个人也没有忘记，哪怕是没说过几句话的同学在记忆里也那样清晰，就好像那场灾难之后他的世界就没再重启过。
他看到江箫在认真听他讲述，那双眼里好似也在怀念着什么。
……
齐柠的声音到后面渐渐小了，江箫趴在他的床边小憩。微弱的起伏呼吸，齐柠微微垂下眼睛，看着她闭上的双眼。
真是辛苦了啊……
齐柠听齐融说过，江箫这几天合眼的时间不多，她一边忙着学业，一边忙着调查些什么。齐融没有明说，但是齐柠自己也猜得出。
她在查叶既明。
准确来说是在叶既明给他的药。可是齐柠多希望她不要再继续查下去了，因为……
病房外的树木抽条了新的枝丫，今天天气好，护士给他开了窗户透气，只有一阵阵微弱的风吹动窗帘。
看着江箫的睡颜，齐柠缱绻地低下头，吻了吻她送给他的花。
柔软，微凉的花瓣，淡漠就如江箫映在他眼中的模样。
万分不可倾诉的心意。
他想起那天江箫问他后不后悔时的模样，苦涩的心情如生长的藤蔓席卷他的身体。
他怎么会不后悔呢？
这样好的天气，这样好的花朵，和这样好的你……他才刚刚触碰到。
他怎么可能不会幻想或许那一年自己没有接受叶既明给的“解药”，或许那一年自己没有放弃自己……
幻想自己也是个普通人，能再和你多度过几个春天，能再听你多讲几个故事……
可是想着想着，齐柠却自己也哭笑不得，或许重来一次他也依旧会选择既定的道路。
因为十几岁的齐柠，能想到的所有办法都指向伤害自己。
他的躯体是他自己的全部。
他不能去想，也不敢去想……
江箫在昏昏沉沉间感到有雨水落在了她的手背。
她抬起手，只觉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做过梦了。
模糊间江箫听到了齐柠的声音。
那道声音断断续续，似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别再忘了我，求你……”
江箫疑惑地抬头，黑沉的天空落着雨，她疑惑地询问：“为什么？”
什么叫做再？
如果江箫知道那是她最后听到齐柠的声音，她一定要先告诉那道声音的不是一句为什么，而是她不会忘记他。
……
齐柠的葬礼准备得很简单。
齐融说他们兄弟二人没什么亲戚，也没什么朋友。
那天来的人很少，雨下得很大。
江箫赶来的时候身上还是穿着白大褂，雨水泅湿衣摆，她撑着伞站在雨中，看着那方寸墓地。
齐融说，那次地震里，齐柠所在的2708班，只找到了他一人。其他人或是死了，或是失踪至今。
他被压在废墟下，被找到时嗓子几乎废了，眼睛却还是死死睁着，十指满是血迹。当年教他的老师好像也已经失去联系，算来算去，到场的人里除了齐融，竟然也就江箫算是亲近之人了。
齐融说这些时，嗓子也是哑的，眼里布满了红血丝。
“齐柠说他没有什么遗憾，只是早知道他就不和班长打架了。”齐融笑道，“爸妈之前总说齐柠性格和我不像，他啊很早就开始叛逆起来了，又很有自己的想法……”
齐融的声音逐渐哽咽。
“……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在说给谁听，只是背过身去不想让江箫看到这样的自己。
那小小的墓碑上雨水不断地打在上面，齐融心疼地将伞偏向墓碑，他的手也放在上面，被雨打湿的石块从掌心凉到心间。
他想到那天，阳光熹微，齐柠也在和他说对不起。
他说他很害怕很害怕……从来没想过原来死亡这样可怕。
可是怕到了最后，齐柠看着齐融的双眼却喃喃着对不起。
对不起……
他死了，哥哥就没有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