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内,一片静谧。
张皇后挥手让宫人将那些哭天抢地的诰命夫人们搀扶下去,整个人才终于松懈下来,疲惫地靠在了凤椅的椅背上。
她揉着发胀的太阳穴,心中一片纷乱。
蓝武的刀,砍得太快,也太狠了。
整个京城的勋贵集团,如今人人自危,这股压力最终汇聚到她这个皇后身上,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直接去找陛下,是行不通的。
陛下对凉国公的信任,已经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自己若是去了,除了被训斥一顿,不会有任何结果。
思来想去,这偌大的皇宫里,能劝住陛下的,或许只剩下一个人了。
也就是太后徐仪华。
仁寿宫,乃是太后徐仪华的居所。
当张皇后的凤驾抵达时,宫门前的太监早已恭敬地等候着。
“皇后娘娘万安。”
“母后可在?”
“回娘娘,太后娘娘正在偏殿用膳,长公主殿下也在。”
长公主,朱芷容。
听到这个名字,张皇后的脚步,微微一顿。
她沉吟了片刻,最终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偏殿内,饭菜的香气弥漫。
徐仪华穿着一身家常的宫装,正慢条斯理地用着膳,她的对面,坐着的正是蓝武的妻子,当朝长公主朱芷容。
朱芷容正拿着筷子,小心地为徐仪华布菜,母女二人之间,气氛显得很是温馨和睦。
“儿臣,给母后请安。”
张皇后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皇后来了。”
徐仪华放下手中的玉箸,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还没用膳吧?正好,坐下一起吃点。”
“谢母后。”
张皇后依言坐下,却没什么胃口。
她看着徐仪华那张雍容华贵的脸,几次想要开口,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徐仪华何等人物,自然看出了她的心事。
她也没有点破,只是又夹了一筷子菜,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本宫知道你的来意。”
“外面那些妇人,哭得震天响,本宫在这仁寿宫里,都听得见。”
张皇后心中一紧,连忙站起身。
“母后,儿臣……”
“坐下。”徐仪华摆了摆手,示意她不必紧张。
她看了一眼旁边安安静静,仿佛什么都没听到的朱芷容,才继续说道。
“太祖爷在世的时候,就定下了规矩。”
“后宫不得干政。”
“前面那些军国大事,有陛下,有内阁,有满朝的文武大臣,轮不到我们这些后宅妇人去置喙。”
这番话,说得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张皇后的脸,微微白了几分。
她明白了,太后这是在敲打她。
“是,儿臣……知错了。”
“知错就好。”徐仪华点了点头,又给她夹了一块鱼肉:“吃饭吧,天大的事情,也要填饱了肚子再说。”
张氏看着碗里的鱼肉,心中虽然依旧忐忑不安,但看徐仪华这副态度,也只能强行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了下去,拿起筷子,小口地吃了起来。
这顿饭,吃得异常沉闷。
一直等张皇后告退离去,偏殿之内,才重新恢复了宁静。
徐仪华脸上的温和,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
她看向一旁正在收拾碗筷的朱芷容。
“芷容,你跟母后说实话。”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那个夫君,到底想做什么?”
朱芷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抬起头,迎上自己母亲探寻的视线。
她知道,这件事,瞒不过自己的母后。
她沉默了片刻,组织了一下语言,才缓缓开口。
“母后,夫君他……是在为陛下扫清障碍。”
“扫清障碍?”徐仪华的眉头皱了起来:“他把人都快杀光了,这叫扫清障碍?”
“母后,您可知,陛下为何要如此信任夫君,甚至不惜背上昏君的骂名,也要支持他这么做?”
朱芷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徐仪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朱芷容深吸了一口气,将朱高炽与蓝武那个惊天动地的谋划,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陛下与夫君,想要改革。”
“他们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重新丈量天下田亩,清查全国丁口。”
“什么?”
饶是徐仪华一生经历过无数风浪,在听到这句话时,整个人还是控制不住地吃了一惊。
重新丈量田亩?清查丁口?
这……这是何等浩大,又何等凶险的工程!
大明立国数十年,田产、丁口、亩数,一直沿用的,都是洪武朝的黄册与鱼鳞图册。
可这么多年过去,天下承平,人口滋生,土地兼并,下面的各种数据,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无数的田地被勋贵、官僚、士绅所侵占,变成了不用纳税的“官田”“学田”,而那些失去土地的军户和百姓,却依旧要承担着繁重的赋税和徭役。
这其中的弊病,积重难返,早已成了动摇国本的毒瘤。
先帝朱棣在位时,不是没想过解决这个问题。
可他做不到。
只要他一提及此事,便会遭到整个文官集团与武勋集团的疯狂反扑。那阻力之大,即便是永乐大帝,也只能望而却步。
放眼整个大明朝,自开国以来,真正凭借着无可匹敌的威望,强行推动此事,并且做成了的,只有一个人。
那便是太祖高皇帝,朱元璋。
徐仪华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那张总是带着几分英气的脸上,此刻满是坚定。
她忽然明白了。
蓝武这半年来的所作所为,那些看似疯狂的杀戮与清洗,根本不是为了培植党羽,也不是为了攫取权力。
他是在用最血腥,最直接的方式,将所有可能阻碍这件事的石头,一块一块地,从路上搬开!
杀人,是为了清路。
集权,是为了改革。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
自己那个看起来仁厚软弱的儿子,和那个看起来玩世不恭的女婿,心中竟然藏着如此大的志向!
他们这是要效仿太祖,行那开国之举,为大明,再造乾坤!
一股难以言喻的震撼,混合着一丝丝的惊惧与担忧,瞬间就攫住了徐仪华的心。
她伸出手,想要端起茶杯,却发现自己的手,竟在微微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