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魂
明朝永乐年间,云州有个名叫方子儒的书生。此人年方二十,眉清目秀,天资聪颖,十六岁便中了秀才,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才子。只是家境贫寒,父母早亡,靠着变卖家产和亲友接济,才得以继续读书。
这年秋闱,方子儒收拾行囊,准备前往省城参加乡试。临行前,他特意前往父母坟前祭拜,祈求双亲在天之灵保佑他中举。
“父亲、母亲,儿子若能中举,必重修坟茔,光耀门楣。”方子儒跪在坟前,将纸钱一一投入火中。
祭拜完毕,他背起书箱,踏上了前往省城的路。从云州到省城需行三日,第一日尚顺利,第二日却遇上了大雨。方子儒匆忙躲进路旁一座废弃的山神庙中避雨。
庙宇破败不堪,屋顶漏雨,神像斑驳。方子儒寻了一处干燥角落坐下,取出干粮充饥。天色渐暗,雨势却未减小,他决定在此过夜。
夜间,风声呼啸,庙门被吹得砰砰作响。方子儒难以入眠,便点起油灯,取出《春秋》翻阅。忽然一阵冷风袭来,油灯摇曳几下,竟熄灭了。
黑暗中,方子儒隐约听见有人低语:“三年了...终于等到了...”
他心头一紧,忙摸索火折子,却听见那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耳边:“借你身躯一用...必当厚报...”
方子儒浑身冰凉,想要呼喊,却发不出声音。一股寒意从头顶灌入,直冲四肢百骸,随后他便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方子儒悠悠转醒,天已微亮,雨也停了。他检查周身,并无异样,只觉头脑昏沉,以为是夜间受凉所致,便继续赶路。
奇怪的是,自那夜之后,方子儒常感体内有异。有时他会做一些从未做过的事,说一些从未想过的话。起初只是偶尔失神,后来竟会在镜中看见自己的脸变得陌生,眼神凌厉,嘴角挂着冷笑。
到达省城后,方子儒租了一间简陋客房,专心备考。一日温书至深夜,他起身倒水,忽见桌上自己刚写的文章墨迹未干,字迹却与往日大不相同——笔力遒劲,锋芒毕露,全然不似他平日温润的风格。
“这是...我写的?”方子儒喃喃自语。
“自然是我写的。”他口中却吐出另一句话,声音略沉,带着几分讥诮。
方子儒大惊失色,环顾四周,屋内并无他人。他颤抖着摸向自己的喉咙,那声音分明是从自己口中发出的。
“谁?谁在说话?”
“我便是你,你便是我。”那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方子儒清楚感觉到,声音发自自己体内,“那夜山神庙中,你我已合二为一。”
方子儒如遭雷击,跌坐在地。他想起那夜庙中的低语,想起近日种种异状,恍然大悟——他被邪物附身了!
“莫怕。”体内声音道,“我并非恶鬼,亦不会害你。我乃前朝举人,姓秦名昭,因遭奸人所害,死于非命。魂魄飘零三载,那夜见你气运非凡,便借你身躯暂居。你若助我报仇,我必助你中举。”
方子儒心中恐惧稍减,问道:“你...你要如何助我?”
“我生前博览群书,尤擅策论。这科考试题目,我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你照我所说作答,必能高中。”
乡试之日,方子儒忐忑入场。拿到考题,果然与秦昭所料相差无几。他提笔作答,起初还有些生涩,渐渐便觉如有神助,文思泉涌,笔下生花。许多见解、典故信手拈来,连他自己都暗自惊讶。
三场考毕,方子儒回到客栈,秦昭声音再次响起:“如何?我说得不错吧?”
“确是如此。”方子儒心中复杂,既感激秦昭相助,又担忧从此失去自我。
放榜那日,方子儒早早挤到榜前,一眼便看见自己名字高悬第三位——他中举了!且是亚元!
周围一片祝贺之声,方子儒却高兴不起来。他清楚知道,这功名大半是秦昭的功劳。
回到云州,方子儒受到了乡邻的热情迎接。县令亲自设宴款待,地方士绅争相结交。方子儒家境一夜之间大为改观,不仅有人送银送物,更有富户愿将女儿许配给他。
这日,方子儒正在书房读书,秦昭忽然开口:“你可记得答应我的事?”
方子儒心中一凛:“记得。你说要报仇...仇人是谁?”
“云州知府,周永昌。”
方子儒吃了一惊:“周知府?他可是本地父母官,口碑甚好,怎会是害你之人?”
秦昭冷笑:“知人知面不知心。我生前本是邻县举人,因揭露周永昌贪污赈灾银两之事,被他设计陷害,说我科场舞弊,剥夺功名,投入大牢。我在狱中染病身亡,他仍不肯罢休,将我尸首抛于乱葬岗,不得入土为安。”
方子儒听罢,心中震撼。若秦昭所言属实,周永昌确实该死。可自己只是个新科举人,如何能扳倒一府之尊?
秦昭似乎知他所想:“你只需按我说的做,收集证据,我自有办法。”
此后数月,方子儒在秦昭指点下,暗中调查周永昌。他假意与周府交好,时常拜访,逐渐取得了周永昌的信任。一日,周永昌酒后吐真言,提及一桩旧案,正是秦昭被害之事。
方子儒借机套话,又探得周永昌将贪污账本藏于书房暗格。当夜,秦昭操控方子儒身体,潜入周府,盗出账本。
证据到手,方子儒却犹豫了。他本是个温和之人,从未想过与人为敌,更何况是置人于死地。
秦昭察觉他的动摇,厉声道:“你答应过我的!难道要出尔反尔?”
“非也...只是...”方子儒看着手中账本,“这账本一旦呈上,周知府必死无疑,其家人亦受牵连...能否留他一命?”
“妇人之仁!”秦昭怒道,“他害我时,可曾想过留情?”
方子儒长叹一声,终是将账本誊抄一份,寄往京城督察院。
一月后,周永昌被革职查办,家产充公。行刑那日,方子儒前往观刑。刑场上,周永昌忽然抬头,目光如炬盯着方子儒,嘶声道:“是你...秦昭!你回来了!”
方子儒浑身一颤,秦昭在他体内大笑:“正是!周永昌,你也有今日!”
周永昌被斩首示众,秦昭大仇得报,却并未如约离开。相反,他对方子儒的控制越来越强。
起初只是偶尔在夜间占据身体,后来白日里也会突然夺去控制权。方子儒发现自己常常“失踪”一段时间,回来时衣衫不整,身上带伤,或是有财物不翼而飞。
更可怕的是,秦昭的性情与方子儒截然不同。他暴戾、多疑、睚眦必报。一次,酒肆小二不小心将酒泼在方子儒身上,秦昭竟当场将人打得鼻青脸肿,若非旁人劝阻,险些闹出人命。
方子儒的声誉一落千丈。乡邻们私下议论,说方举人中举后性情大变,傲慢无礼,行为乖张。原先欲将女儿许配给他的富户,也都打消了念头。
方子儒痛苦不堪,尝试与秦昭沟通,秦昭却道:“你我已为一体,何分彼此?你这般优柔寡断,难成大事。不如将身体完全交与我,我自会活出个样子来。”
“不!”方子儒在心中呐喊,“这是我的身体!我的生命!”
“你的?”秦昭冷笑,“若无我,你不过是个落第书生,哪来的功名利禄?如今想过河拆桥,晚了!”
这日,方子儒醒来,发现自己躺在陌生房间,身旁竟有一陌生女子。女子见他醒来,哭诉道:“公子昨夜强闯民宅,将奴家...奴家已无颜见人...”
方子儒如遭五雷轰顶,知又是秦昭所为。他急忙起身,留下一锭银子,仓皇逃离。
回到住处,方子儒看着镜中自己,面容憔悴,眼窝深陷。这已不是他熟悉的那张脸,眉宇间多了几分戾气,眼神时而阴鸷。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方子儒对镜自语,“必须想办法将他赶出去。”
他想起云州城外清风观有位清虚道长,据说通晓阴阳之术,或许能助他。方子儒当即收拾行囊,赶往清风观。
清风观坐落于云雾山腰,清幽僻静。清虚道长年逾古稀,须发皆白,但目光如电。听方子儒说明来意,他沉吟片刻,道:“可否让老道诊脉?”
方子儒伸出手,清虚道长三指搭脉,闭目凝神。忽然,他睁开眼,神色凝重:“公子体内确有两道魂魄,一强一弱,强魂已有反客为主之势。”
“求道长救我!”方子儒跪地恳求。
清虚道长将他扶起:“双魂共体,极为凶险。强魂既已扎根,强行驱除恐伤及公子本魂。需得从长计议。”
道长让方子儒在观中住下,每日清晨教他打坐调息,诵读《清静经》。又用朱砂画符,让他随身佩戴。起初几日,秦昭确实安静不少,方子儒以为找到了克制之法。
谁知第七日夜,方子儒正在房中打坐,忽觉体内气血翻涌,秦昭声音如炸雷般响起:“好个牛鼻子老道!竟想镇压我!”
方子儒大惊,想要呼喊,却发不出声。秦昭完全控制了身体,冲出房门,直奔清虚道长住处。
清虚道长似有所料,早已在院中等候。见“方子儒”前来,他叹道:“秦施主,冤冤相报何时了?既已报仇,何不往生?”
“老道休要多言!”秦昭操控方子儒的身体,声音狰狞,“我苦等三年,方得此身,岂会轻易放弃!”
清虚道长摇头,取出一面铜镜:“既如此,老道只好得罪了。”
铜镜照向方子儒,镜中竟映出两个人影——一个是方子儒,另一个是面容模糊的灰衣男子。灰衣男子正死死勒住方子儒的脖子。
秦昭惨叫一声,方子儒重获身体控制权,瘫倒在地,大口喘息。
清虚道长收起铜镜,扶起方子儒:“公子见笑了。此法只能暂制,不能根除。秦昭怨念极深,已与公子魂魄纠缠,若强行分离,公子轻则神智受损,重则魂飞魄散。”
方子儒面如死灰:“难道...无解了?”
清虚道长沉吟良久,道:“有一法,或可一试,但极为凶险。”
“请道长明示!”
“老道可设‘离魂阵’,将你二人魂魄同时引出体外,在阵中分离。然此法有三险:其一,魂魄离体,若不能及时回归,则成游魂;其二,分离之时痛苦万分,常人难以承受;其三...”道长顿了顿,“若分离失败,两魂可能俱灭。”
方子儒沉默良久,抬头时目光坚定:“与其这般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不如放手一搏。请道长施法。”
三日后,月圆之夜,清风观后院设起法坛。清虚道长身着道袍,手持桃木剑,踏罡步斗。坛上摆着七盏油灯,按北斗七星排列。
方子儒坐于阵眼,身下是用朱砂画的繁复符咒。清虚道长嘱咐:“无论发生何事,切记守住心神,默念自己名讳。”
法事开始,清虚道长念诵咒文,桃木剑指天画地。忽然狂风大作,七星灯摇曳不定。方子儒感到体内两股力量剧烈冲撞,痛苦难当。
“方子儒!你竟敢如此!”秦昭的声音充满愤怒与惊恐。
方子儒咬牙忍耐,默念自己名字。只见一道虚影从他头顶缓缓升起,正是他自己的魂魄。紧接着,又一道灰色虚影挣扎而出,与方子儒的魂魄纠缠在一起。
清虚道长见状,将桃木剑指向两道魂魄,喝道:“阴阳两隔,人鬼殊途!秦昭,还不放手!”
灰色虚影发出凄厉尖啸,非但不松,反而将方子儒的魂魄缠得更紧。两魂互相撕扯,难分难解。
忽然,灰色虚影中显现出一段记忆片段——不是秦昭的记忆,而是方子儒从未见过的一幕:
一个青衫书生跪在公堂上,堂上官员将一纸状文掷于地上,冷笑道:“秦昭,你诬告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大人明鉴!学生所言句句属实!周永昌贪污赈灾银两,证据确凿!”
“证据?”官员冷笑,“你说的账本在何处?”
秦昭脸色大变:“分明...分明已呈交...”
“胡说八道!”官员拍案而起,“来人,将秦昭功名革去,押入大牢!”
“不——!”秦昭嘶喊,“周永昌!你陷害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场景变换,阴暗牢房中,秦昭病骨支离,气若游丝。牢门外,周永昌负手而立,嘴角带笑:“秦兄,黄泉路上走好。你那账本,我会好生保管的。”
“你...不得好死...”秦昭瞪大眼睛,含恨而终。
画面再变,乱葬岗上,秦昭的尸身被随意丢弃,野狗啃食。他的魂魄飘荡在空中,怨气冲天,却无法离开尸身太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那夜山神庙中,遇见了躲雨的方子儒...
方子儒的魂魄感受到秦昭的痛苦与不甘,反抗的力道不觉减弱。清虚道长大急:“方公子!守住心神!”
秦昭的魂魄趁机反扑,将方子儒的魂魄紧紧包裹。两魂融合,竟开始互相渗透记忆。
方子儒看到了秦昭的一生:寒窗苦读,高中举人,立志为民请命,却因正直遭害,含冤而死。三年飘零,怨气日增,最终附身于他。
而秦昭也看到了方子儒的记忆:父母早亡,孤苦伶仃,苦读诗书,期盼中举光耀门楣。山神庙中躲雨,浑然不觉厄运降临...
忽然,秦昭的魂魄松开了。灰色虚影退开些许,与方子儒的魂魄相对而立。
“原来...你也是苦命人。”秦昭的声音不再狰狞,带着疲惫与悲凉。
方子儒的魂魄开口:“秦兄,你的冤屈已雪,仇人已诛,何必执着于此世?”
秦昭沉默良久,叹道:“是啊...仇已报...可我...我该去往何处?”
“往生去吧。”方子儒诚恳道,“若有来世,望你得遇明主,一展抱负。”
秦昭的虚影渐渐淡去:“多谢...这些时日,多有得罪...你的恩情,我来世再报...”
“不必言谢。”方子儒道,“你我相逢,亦是缘分。”
秦昭的魂魄彻底消散前,留下一句话:“小心周永昌之子...他已知晓你我之事...”
话音未落,灰色虚影化作点点荧光,随风而散。
方子儒的魂魄回归身体,睁开眼时,天已微亮。清虚道长收剑而立,面色苍白,显然消耗极大。
“多谢道长救命之恩。”方子儒挣扎起身,行大礼。
清虚道长扶起他:“公子吉人天相。那秦昭最后时刻放下执念,自行往生,实属难得。只是...”道长皱眉,“他最后所言,公子需得留心。”
方子儒点头,心中却有些怅然。秦昭虽曾害他,但也是个可怜人。若非遭奸人所害,本该是位正直的官员,为民请命。
回到家中,方子儒大病一场,卧床半月方愈。病愈后,他感觉身体轻盈许多,那种被他人控制的压抑感彻底消失。然而,秦昭留下的影响并未完全消除——他的字迹仍带着几分秦昭的笔力,言谈举止间,偶尔会流露出不属于自己的果决。
乡邻们发现,方举人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温和有礼的书生,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历经沧桑的沉稳。
半年后,方子儒前往京城参加会试。这一次,他全凭自己本事,虽未中进士,却也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归乡途中,他特意绕道秦昭故乡,寻访其家人。
秦昭家中已无亲人在世,只有一座荒坟,碑文模糊。方子儒出资重修坟茔,立了新碑,上书“故举人秦公昭之墓”,并亲自撰写墓志铭,记述秦昭生平事迹。
祭拜时,方子儒低声道:“秦兄,你的冤屈,我会让更多人知道。你的抱负,我也会继承一二。”
正烧纸钱间,忽然一阵阴风吹过,纸灰盘旋上升,似在回应。
回到云州,方子儒被任命为县学教谕。他尽职尽责,教导学生不仅要读圣贤书,更要有正直品格。每当讲学至“为民请命”之时,他总会想起秦昭,心中感慨万千。
这日,方子儒正在学堂授课,忽有衙役来报,说新知府到任,请他去府衙一叙。
方子儒心中疑惑,来到府衙,却见堂上坐着的竟是位年轻官员,面容与周永昌有七分相似。他心中一凛,想起秦昭最后的警告。
“下官方子儒,拜见知府大人。”方子儒躬身行礼。
新知府姓周名文渊,正是周永昌之子。他打量方子儒片刻,笑道:“方教谕不必多礼。久闻方教谕才学出众,本官初来乍到,还望方教谕多多指教。”
“大人言重了。”方子儒谨慎应答。
周文渊挥退左右,忽然压低声音:“方教谕,明人不说暗话。家父之事,本官已知晓内情。那秦昭的魂魄,可是附在你身上?”
方子儒心头一震,面上不动声色:“下官不知大人所言何意。”
周文渊冷笑:“不必装傻。家父临终前,已将一切告知于我。那秦昭怨魂不散,附在你身上复仇,害得我家破人亡。此仇不报,枉为人子!”
“令尊贪污赈灾银两,陷害忠良,罪有应得。”方子儒正色道,“秦昭确曾附我身,但已往生去了。大人若想报复,冲我来便是。”
周文渊盯着他,眼中杀机一闪而逝,随即又换上笑脸:“方教谕说笑了。家父之事,已成定案,本官岂会纠缠?只是...”他话锋一转,“本官听说,方教谕能通阴阳,不知可否为本官引见几位...故人?”
方子儒心知这是试探,淡淡道:“下官不过一介书生,不通法术。大人若无事,下官告辞了。”
回到家中,方子儒心绪不宁。周文渊显然来者不善,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他。果然,此后数月,周文渊处处刁难,先是削减县学经费,后又以莫须有罪名罢免了几位与方子儒交好的乡绅。
方子儒忍气吞声,只盼任期届满,调往他处。谁知周文渊变本加厉,竟诬陷方子儒贪污学银,将他革职查办。
公堂之上,周文渊高坐主位,冷笑道:“方子儒,你还有何话说?”
方子儒昂首而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大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好个伶牙俐齿!”周文渊拍案,“来人,大刑伺候!”
衙役正要上前,忽听堂外有人高喊:“且慢!”
众人望去,只见一位鹤发童颜的老道步入公堂,正是清虚道长。
周文渊皱眉:“你是何人?敢闯公堂!”
清虚道长不答,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贫道此来,是为呈交证据。周大人,你可认得此物?”
周文渊接过一看,脸色大变——那竟是他与商人勾结,倒卖官粮的账本!
“你...你从何处得来?”周文渊声音发颤。
清虚道长微微一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周大人,令尊的前车之鉴,你难道忘了?”
周文渊面如死灰,瘫坐椅上。原来清虚道长早已察觉周文渊心怀不轨,暗中调查,掌握了其罪证。
此事惊动了巡抚,周文渊被革职查办,方子儒冤屈得雪,官复原职。经此一事,他辞去教谕之职,决定专心着书立说。
方子儒将秦昭的故事写成《双魂记》,书中不仅记述了秦昭的冤屈,更探讨了人性善恶、因果报应。书成之日,他前往秦昭墓前祭奠。
坟前,方子儒焚书为祭,轻声道:“秦兄,你的故事,我会让世人知晓。你的冤屈,不会随时间湮没。”
一阵清风吹过,坟前柳枝轻摇,似在致谢。
多年后,方子儒成为一代名儒,弟子遍布天下。他常对弟子们说:“读书人当以天下为己任,宁直而死,不曲而生。这是我一位故人教会我的。”
每逢清明,方子儒必往秦昭墓前祭扫。有人见他常对空自语,似在与谁交谈。问之,则笑而不答。
一日,方子儒病重,自知大限将至。临终前,他将子孙唤至床前,嘱咐道:“我死后,将我葬于秦昭墓旁。生虽不同时,死愿为邻。”
子孙不解,方子儒却不再解释,含笑而逝。
下葬那日,清风观清虚道长前来主持葬礼。仪式完毕,清虚道长独坐墓前,叹道:“一世纠缠,终成知己。方公子,秦举人,愿你们来世,得为挚友,共展抱负。”
话音刚落,两座坟茔间,忽然生出一株奇树,一树双干,相依相扶,枝叶交错,难分彼此。时人奇之,称为“双魂树”。
有夜行路人称,月明之夜,常见树下有两道身影对坐弈棋,一着青衫,一穿灰衣,谈笑风生,宛若生前。
而那本《双魂记》,则在民间广为流传,成为警世之作。后人读之,无不感慨: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魂魄虽可双,人心贵在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