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哪里知道,吴广压根没打算让这四百人干点什么正经差事,说白了,就是拿这四百人当诱饵,送死般去试探敌军的真实意图。
他蹲在山坳里,指尖捻着枯草,心里打着主意:
敌方将领能半夜派精锐偷营,绝不会是白痴,费尽心机想要占据炮台,背后定然藏着深意,绝不可能只是为了摆摆样子。
可他思来想去也琢磨不透——
嘉靖朝留下来的那些大青铜炮早就没了踪影,后来的佛郎机炮,射程根本够不到徐州城内,就算敌军真的架起炮,也只能在城外空放,伤不到城内分毫。
既然如此,他们拼死争夺这些炮台,到底是为了什么?
至于这四百人的死活,吴广压根没放在心上。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硬的弧度,暗自思忖: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更何况,这四百人本就是从新兵里挑出来的,个个身有残缺,要么是断了手指,要么是瘸了腿脚,论战力本就比不上旁人,留着也是浪费粮草,倒不如用来探路,死了也不算可惜。
慈不掌兵,自古以来便是这个道理,若是心慈手软,顾及这顾及那,反倒成不了大事。
就这么过了数日,高杰终于做好了万全准备,将麾下四千七百人马尽数安排进了石狗湖旁的地道,只待炮声响起,便顺着地道悄悄摸进徐州城,一举夺城。
他亲自召来传令兵,一一吩咐妥当,让他们火速赶往各座炮台,传令让驻守的“将士”即刻开炮,猛烈轰击徐州城南门与西门城墙,务必造出强攻的声势,把城内的守军牢牢吸引在城头,为地道里的大军争取时间。
传令兵快马加鞭赶到各座炮台,远远便看到炮架旁的“守军”严阵以待,心中暗喜,以为有老营兵坐镇,定然知晓元帅的全盘思路。
他高声传达命令,话音刚落,只见炮台旁的令旗一举,早已准备就绪的“守军”毫不犹豫,当即点燃炮引——
“轰轰轰”的炮声接连响起,火光冲天,炮弹呼啸着飞向空中,虽没一颗落在城头,却也声势浩大,乍一看,倒真像是一场声势浩大的佯攻。
传令兵看得满意,压根没察觉出异样,转身便快马返回,向高杰复命,称各炮台已按令行事,佯攻一切顺利。
徐州之战,便在这真假难辨的炮声中骤然打响。
高杰领着四千多兵将,顺着幽暗的地道悄然前行,靴底碾过潮湿的泥土,只发出细微的声响。
一路畅通无阻,没有遇到半点阻拦,当先锋部队率先从地道出口踏入徐州城时,预想中的激烈遭遇战并未发生,街巷空荡荡的,连半个人影都没有,只有风吹过残破屋檐的呜咽声。
原来,城内那五百名负责虚张声势的守军,早在炮声响起的瞬间便已悄然撤走——
他们没有退回云龙山,而是直奔北面黄河故道边的炮台土城,那里早已架好了数十门虎蹲炮,炮口齐刷刷对准徐州城,只待一声令下,便能顷刻间将城池轰成筛子。
高杰踏入空无一人的南门城楼时,心头骤然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征战半生,深谙兵法,徐州作为淮河西北的军事重镇,扼守南北要道,一旦落入敌手,兖州与开封便会门户大开,无险可守,随时可能遭到攻击。
这般战略要地,绝没有理由是空城,连一丝像样的抵抗都没有,太过反常,反常得让人心头发慌。
“不好,中计了!”
高杰猛地攥紧拳头,低声喝骂一句。
他终于反应过来,那些炮台、那些炮声、甚至城内的虚兵,全都是圈套,引诱他一步步走进这看似唾手可得的空城。
而此时的吴广,压根不在云龙山的藏兵之处,他正带着主力部队守在苏家山,目光死死盯着徐州城的方向,耳边听着远处断断续续的炮声,嘴角噙着一抹笃定的笑。
他早已布好了连环计,北炮台的虎蹲炮便是信号——
只要炮声响起,轰击徐州城,就说明高杰的人马已经尽数入城,钻进了他布下的瓮中。
届时,他只需一声令下,麾下士兵便会立刻掘开黄河故道的堰塞口,让滔滔河水顺着早已疏通的旧河道奔涌而下,将整座徐州城彻底淹没,把城内的敌人一网打尽。
高杰从踏入空城察觉异样,到幡然醒悟自己上当,只用了两个时辰,这份反应已然十分迅速。
他当机立断,下令全军立刻撤退,顺着原路返回地道,尽快撤出这座危在旦夕的空城。
将士们也知事态危急,不敢有半分耽搁,纷纷转身,沿着街巷仓促奔往地道入口,乱而有序地向后撤离。
可即便如此,还是晚了。
就在大军接近地道口的瞬间,北面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炮声——“轰轰轰!”
数十门虎蹲炮同时发射,滚烫的炮弹呼啸着掠过天际,重重砸在徐州城的城墙与街巷之上,砖石飞溅,火光冲天。
城墙被轰得残缺不全,房屋倒塌的巨响此起彼伏,烟尘滚滚,瞬间遮蔽了半边天空。
北炮台的炮击,正式拉开了歼灭战的序幕,而高杰的近五千人马,被困在了这座即将被洪水吞噬的空城之中,进退两难。
北炮台的长管虎蹲炮射出第一轮炮弹,轰鸣声震得地面微微发麻,吴广身边的亲兵们瞬间惊呆了,一个个张大嘴巴,脸上写满难以置信——
这到底是什么炮?
往日里使用的虎蹲炮,射程不过数百步,可眼前这些炮射出的炮弹,竟稳稳飞到了南门城楼,砸得砖石飞溅、火光四溅。
有亲兵下意识抬手比划,喃喃道:
“若是再把仰角调高一点,怕是能直接射进南面的护城河里!”
吴广也没想到这些虎蹲炮竟如此给力,原本只打算用炮火牵制,如今见炮力远超预期,眼中寒光一闪,冷声道:
“既然新炮管用,那就不用等水淹了,直接开炮,送敌人上路!”
话音刚落,他便下令炮手加大火力,调整角度,将炮口对准城内的街巷要道,务必阻断敌军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