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的高杰,此刻早已被惊、怒、怕三种情绪缠得喘不过气。
北炮台的炮声此起彼伏,炮弹在身边炸开,砖石碎屑如雨般落下,麾下士兵伤亡不断。
他死死咬着牙,心里清楚绝不能开城门逃命——
当初传令各炮台佯攻城墙,如今炮声正烈,若是贸然开门,城外的“自家火炮”说不定会不分敌我,将他们炸得粉身碎骨。
思来想去,还是退回地道最稳妥,只要能钻进地道,总能顺着石狗湖逃出去。
可他万万没料到,吴广早已在炮击的同时,下令士兵掘开了黄河故道的堰塞口。
拥堵多日的微山湖水,顺着苏家山疏通好的旧水道,如奔腾的野兽般向北寨门倾泻而下,浑浊的巨浪裹挟着泥沙、石块,轰鸣声震耳欲聋,却被漫天的炮声死死掩盖,半点没能传到高杰耳中。
等他察觉脚下的地面开始渗水,远处传来隐约的水浪声时,麾下已有三千人挤在了狭窄的地道里,进退不得,地道入口很快便被汹涌的洪水淹没。
“不——!”
高杰目眦俱裂,双眼赤红,看着街巷里迅速上涨的洪水,看着士兵们在水中挣扎呼救,心疼得几乎滴血。
事到如今,退回地道已是妄想,他只能狠下心,带领亲军拼死冲向南门,唯有打开城门,才有一线生机。
万幸的是,当他们狼狈不堪地冲出南门时,兴化寺方向的火炮依旧只是朝天轰鸣,并未向他们开火,算是给了他们一条喘息之路。
可不等他们松口气,便发现城外的空地上,早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拒马与陷坑,夜色中,拒马的尖刺闪着森寒的光,稍不留意便会坠入陷阱。
“杀!护着总督冲出去!”
亲军统领嘶吼一声,带着手下的精锐,挥舞着刀盾,硬生生在拒马阵中杀出一条血路,不少人坠入陷坑,被木桩刺穿,惨叫着没了声息。
高杰借着亲军的掩护,弯腰疾奔,脚下的泥水溅了满身,丝毫不敢回头。
最终,在亲军的拼死护持下,高杰终于冲出了拒马陷坑,跌跌撞撞地奔到石狗湖旁,翻身上了早已备好的战马,缰绳一扬,头也不回地向萧县方向狂奔而去。
这场精心策划的偷袭,最终沦为一场惨败,六千人马出征,仅剩下三百余骑跟着他逃出生天,其余的,要么死于炮火,要么溺于洪水,要么坠入陷坑,尽数折在了徐州城外。
高杰当初带入徐州城的四千七百人,此刻成了待宰的羔羊。
他麾下一千名士兵扛着盾牌,死死护住撤退的队伍,在炮火与洪水的夹击下苦苦支撑,最终没能挡住攻势,全员尽没,无一生还;
而提前钻进地道的三千人,更是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汹涌的洪水顺着地道入口倒灌而入,瞬间填满了狭窄的通道,所有人都被活活淹死在黑暗的泥土之下,连尸骨都难以寻觅。
城外的惨状更是不堪,那些跟着高杰冲出南门的士兵,慌不择路间掉进拒马后的陷坑,又有二百多人被坑底的木桩刺穿,惨叫着殒命;
即便侥幸躲过陷坑,远处北炮台射出的流弹也毫不留情,呼啸而来的炮弹夺走了一百多人的性命。
这一役,高杰麾下直接战死、溺亡的士兵就将近四千四百人,再加上此前偷营时折损的一千三百人,他出征时带来的六千人马,最终只剩三百余人,算得上是全军覆没。
反观吴广这边,伤亡却微乎其微——
整场战役下来,仅战死三人,受伤七十六人。
死者中,两人是在掘开堰塞口时,不慎滑落苏家山水道,被湍急的水流卷走淹死;
另一人则是在兴化寺附近巡查时,误进了自己人布下的陷阱营房,踏空坠坑,被底下的木桩插死,死得颇为荒唐。
而受伤的七十六人,全都来自北炮城,皆是因为对改良版虎蹲炮不熟悉所致:
有的被火炮发射时的巨大轰鸣声震得头晕目眩,不慎摔倒摔伤;
有的急于装填弹药,徒手去抱滚烫的弹筒,被烫伤了手掌手臂,虽看着狼狈,却无性命之忧。
这场徐州之战,吴广军共歼灭敌军五千七百人,创下了悬殊的战损比,可诡异的是,他们一个俘虏都没有抓到——
吴广本就没留活口的打算,炮火、洪水、陷坑层层叠加,敌军要么当场殒命,要么葬身水底,根本没给他们留被俘的机会。
只是此战的耗费也不算小,共用去炮弹一千三百多枚,连弩箭三百盒,五眼火铳弹数百发,折算下来,总共耗费了近六万两白银。
反观不久前的邳州之战,吴川军不仅俘虏了敌军近五千七百人,仅造成对方二百余人死伤,军械损耗更是微乎其微,最后凭着这些俘虏,直接换取了近六万两白银,可谓是战果与收益双丰收。
同样是吴家部曲,同样是对阵南朝敌军,吴广与吴川的战果却有着天壤之别——
一个拼尽全力歼敌,耗费巨资却无半分收益,一个巧用奇谋俘敌,几乎零损耗还赚得盆满钵满。
这般高下立判的结局,让人唏嘘不已,也让人看清了“打仗只为歼敌”与“打仗亦是谋利”两种思路的天差地别。
好在石狗湖边的战场清理中,吴广军缴获了两千六百多匹战马,按市价折算,约值五万两白银。
这么一来,此战倒也算不上巨亏——
除了战马,还缴获了敌军遗留的火炮、军械无数,刀枪剑戟、火药弹丸堆得像山,变卖之后也能抵补不少耗费,勉强能拉平收支。
只是这般“不亏不赚”,比起吴川的战绩依旧相形见绌:
吴川不仅缴获战马两千八百匹、火炮军械无数,更凭着五千七百多名俘虏换来了五万六千多两白银,算下来净赚十二万两,实打实的盆满钵满,两相一比,高下立见。
逃进萧县的高杰,此刻仍未从惊魂未定中缓过神来,衣衫沾满泥水与血污,头发散乱,脸上满是疲惫与狼狈。
他刚在临时据点坐下,便见邢夫人派来的传讯兵急匆匆赶来,跪地禀报邳州战事——
义子高成全军覆灭,仅剩下不到百人侥幸逃进淮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