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霜及时住口。
当初她与辛和钰的约定,用钱家换妾室们自有,说好了永不再提的……
凌初知道她想说什么,微微摇了摇头,“魏娘子,大家好不容易才安稳些,不必如此。”
魏霜欲言又止,终是没再多言。明城虽不知她们打的哑谜,却也能猜到几分,想了想建议道:“若有不方便开口的事,可写在信中,若有不方便露面的人证,也可借个名头让人悄悄地来,如今已是辛大人生死存亡之际,能放下的顾忌还是放一放吧。”
魏霜觉得有理,当即就命人去搭个医棚,特地分了男女两边,男人白天看诊,女子晚上来,如此避嫌倒是合情合理。
她再把辛大人为民大义灭亲的壮举在城中宣扬。不说别人,至少钱府那些妾室得了辛和钰的大恩,哪怕只有一个愿意站出来也是好的。
明城得了提点,也学着魏霜的样子让百姓们知道辛和钰的付出,若能有份请愿书,想来陛下也能相信。
他们说干就干,翌日一早城中各处就有了医棚,人们口口相传的是辛和钰不为人知的忍辱负重,洪将军亲自站在街上,拿着辛和钰整理好的翻案卷宗告诉所有人,他始终不曾是个昏官!
或许百姓不相信魏霜,对明城县主的义举也知之甚少,但洪将军是他们亲眼所见的英雄,是他领着兵铲除了辛家。
他的话,百姓愿意听。
有些明事理的开始为辛和钰说话,带动越来越多的人有了不一样的想法,洪将军趁热打铁让大家去医棚看病,还有日常能用的药草可领。
医棚里,每个人都是单独进入的,桌上放着一份请愿书,若有愿意为辛大人伸冤的,可留下姓名手印。
最初没人敢多事,但只要有一个人留下了名字,后来者就会效仿,接着就会如滚雪球一般,留下密密麻麻的名册。
而男人们顺利的就医也让女人们心里有了底,她们在夜幕来临后掩面来到医棚,这些人中当真有魏霜熟悉的面孔。
年轻的妾室们在医棚里摘下面纱,对魏霜好不容易找来的女医说:“我……我想为辛大人说两句。”
杨妞儿和姚芳也请洪将军陈情,若无辛和钰,她们恐怕会被打一顿扔回婆家,什么下场不必多想。
就这样,一天一夜的时间,洪将军集齐了厚厚一摞请愿书,派出最好的骑兵和最好的马千里加急,之后便只能等待了。
这种时候往往最难熬,幸好凌初还能去牢狱里看望辛和钰。
有洪将军的关照,辛和钰的饮食至少能比别人的干净一些,精神头看着也还不错,他甚至还有闲心与凌初开玩笑。
“多亏了有夫人以身作则,苦日子过惯了,在这枯草堆上也能睡得着,比他们确实强上不少。”
本来还有些难过的凌初破涕而笑,“放屁!你什么时候过过苦日子?我也没让你睡过稻草堆。”
“嗯,我睡的都是你的温柔乡。”辛和钰的嘴贫在这逼仄昏暗的牢房中,让凌初感觉没那么窒息了。
她想把魏霜与县主发动民众为他请命的事情告诉辛和钰,又怕别的辛家人听到。若此事不成,她可不想让辛和钰在行刑之前还别人笑话。
就在她犹豫之际,辛和钰轻唤了她一声,
“婋婋,如果我死了,你……有何打算?”
凌初愣了下,笑问他:“怕我殉情?”
辛和钰没说话,弄得凌初也默然了。但她很快又扬起笑脸,“你想多了,以前那么难我都没想过死,现在怎么会呢?我会好好活着,让世人记住你这么一个大公无私的好官。”
辛和钰自嘲地笑了笑,到底还是欣慰的,“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以后,两人都有种空落落的茫然。他们的相守好短暂啊,短得还没回过神来就得戛然而止。
辛和钰从栅栏间伸出手,摸了摸凌初的脸颊,在周围辛家人的谩骂声中,这一方安宁与世隔绝。
一场雨带来了深秋的寒意,算算时间,最快圣上的敕令就该来了。洪将军忙于清算反贼的收尾,待执行完圣令就该凯旋归京了,明城则紧张得茶饭不思。
反倒是凌初很淡然,确切说她是不敢像明城那样期许,否则盼头落空会更难受。
这天,她正要去给辛和钰送几件厚衣服,就被洪将军急匆匆找上。
圣令下来了。
这次来的竟是陛下的同母胞弟瑞王,从洪将军的态度看得出来,这位瑞王深受器重。
可他带来的却不是凌初想听到的消息。
陛下命瑞王和洪将军一同监刑,于三日后将辛家满门抄斩。
凌初“嗡”地一声耳鸣起来,缓了半晌才问:“没有例外?”
瑞王摇头,洪将军忙问:“下官那封请愿书——”
“陛下看了。”瑞王抢答,后面的话自不用多说。
看来圣上对辛家是真的恨透了,再多的功也不抵辛和钰这身血脉的过。
和洪将军一样,瑞王也是个明理的,对辛和钰非常惋惜,但是没办法,他劝不动皇兄。
凌初的肩头颓了下来,忍住泪意谢过瑞王,很快这个消息被传进了牢中,顿起一片哀嚎,辛和钰遗憾地想,要是能再抱一抱凌初就好。
昼夜转瞬,行刑当天菜市口围满了人。那些曾在辛家人眼里连牲口都算不上的庶民,扔着烂菜叶发泄愤懑,只有辛和钰幸免于难。
为免辛和钰的狼狈模样被珍爱之人看到而心疼,明城特地把凌初、杨妞儿和姚芳单独安排在马车里,此起彼伏的抽泣声压得人喘不过气,哪怕再怎么奢求,也拦不住午时三刻的到来。
第一个斩首的便是辛老太爷。
争抢了一生,临死时他的眼里依然没有悔恨,只懊恼自己棋差一子,甚至到人头落地的那一刻,他都不明白自己到底为的是什么。
继而是老太爷的几个儿子,再之后……便是辛和钰这一辈。
此时刑场上已是血腥与尿骚味交杂,辛和钰看了眼自己即将要跪下的位子,嫌弃地皱了皱眉。不过看到旁边几个涕泗横流的族兄弟,深觉自己还算体面了。
凌初不敢再看,明城将她搂在怀里,听她低声喃喃:“我还以为我不会怕……”
“傻瓜。”明城连安慰都无力,忽然有一小卒求见,奉上了一张字条。
是瑞王写给凌初的,而且是特地交代,等辛和钰上了刑场再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