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爷子别过脸,再没看她一眼。
他的眼神空茫地望向窗外。
那只抬起的手,最终缓缓垂下,没有再给她任何回应。
那只手轻轻朝周文琪的方向抬了抬。
周文琪立刻明白了。
她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握住那只手,声音温柔。
“秦爷爷,好点没?疼不疼?”
他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
“琪丫头,多亏有你。不然今天,爷爷怕是要睡过去了。”
她也笑了,眼眶微红,可眼睛却亮亮的。
“您在我心里,就跟亲爷爷一样。这一关过去了,您一定活到一百岁,天天吃香喝辣,谁也别想再欺负您!”
秦老爷子笑得皱纹都舒展开来。
“好,好啊,琪丫头……”
“晓晓啊……是被我惯坏了,才干出这种混账事。从小到大,我要星星不给月亮,如今倒好,反倒把我这份疼爱当成了任性的资本。”
他顿了顿,眼神渐渐凝重,语气也沉了下来。
“我想把她送汝阳去。那边规矩严、人情淡,或许离得远了,她才懂什么叫人心,什么叫世道艰难。温室里的花,终究经不起风雨。”
秦晓晓一听,脸色瞬间煞白,双腿一软,当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滚落下来。
“不要!爷爷!我真的不要走!求您了!”她的声音颤抖着,几乎带上了哀嚎,“我要留下来照顾您!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任性,不该闹脾气,不该对周文琪那样,我全都改,您别赶我走!”
秦老爷子轻轻闭上眼。
“我累了。这一辈子,护着你、捧着你,到头来却让你越来越不懂分寸。我不想再看你摔得头破血流的时候,我才后悔莫及。”
周文琪站在角落,静静听着,心一点点沉下去。
她终于懂了。
秦晓晓是秦老爷子一手带大的。
自幼父母双亡,他把这孙女当命根子疼。
当初送她进文工团,不是为了让她风光。
而是怕她在外面风吹雨打,被人欺负。
可秦晓晓自己,却把这份疼爱当成理所当然。
现在送她去港,看似狠心绝情,实则是逼她离开舒适圈。
逼她在陌生的地方独自面对人生。
这是一种痛彻心扉的成长。
周文琪轻轻点头。
“好,爷爷,您歇着吧。这事,您心里有数就好。”
她说完,转身离开。
门在身后被轻轻合上。
与此同时,秦晓晓也被佣人从房间里叫了出来。
她双眼红肿,泪水还在不停地往下淌。
她一步步走近走廊尽头的周文琪。
终于,她冷笑了一声。
“周文琪,我被送走了,这下你高兴了吧?如了你的愿是不是?你赢了!”
她咬牙切齿地继续道:“要不是你事事堵我,处处抢在我前面,拿走本该属于我的一切,我至于被逼到这个地步?爷爷怎么会对我失望?他怎么会赶我走?!”
周文琪没有回嘴。
她只是淡淡看了秦晓晓一眼。
这时,王伯快步走了过来,手里拎着公文包。
他拉开后座车门,弯腰朝周文琪客气地开口。
“周小姐,老爷让我亲自送您回去,车已经备好了,请您上车。”
周文琪没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抬手拉开车门,动作利落地坐了进去。
车窗缓缓升起,将外面纷乱隔绝在一墙之外。
秦晓晓一个人杵在原地。
她望着那辆黑色轿车缓缓驶离。
……
周文琪回到家属院时。
天边的最后一抹晚霞也已消散。
一进门,就看见榕树底下几个婶子正围成一圈,嗑着瓜子、聊着闲话。
可当她身影出现的那一刻,所有谈笑声戛然而止。
众人齐刷刷地扭过头来。
几个婶子瞬间瞪大了眼,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紧接着,你一言我一语,议论声噼里啪啦炸开。
“哎哟喂!这是干啥去了?打仗都没见她这么狼狈!”
“瞧那模样,不会是在外头跟人打架了吧?还是偷跑出去野了?”
“啧啧,堂堂周家姑娘,穿成这样回来,也不嫌丢人?”
许如兰也在人群里。
原本低头摆弄毛线,一抬头看见周文琪的模样,眼睛立马亮了。
她悄悄戳了戳旁边那个圆脸婶子。
“你瞧见没?我说啥来着?我就说她不可能真去秦老爷子家做客!这哪像是去做客的?分明就是在外头吃了亏,灰溜溜逃回来的!”
她越说越来劲。
“真要去秦家那种地方,能穿成这副鬼样子?”
圆脸婶子本来就看周文琪不顺眼。
一听这话,立马火上浇油,嗓门直接飙高八度。
“就是!周文琪!你说你对得起陆队长吗?!人家在外面生死未卜,杳无音信,你还在这里疯野跑,衣衫不整地回来了!你还有良心没有?!”
周文琪皱了下眉,一脸莫名其妙。
她冷冷地回道:“我怎么对不起他了?我一没偷他东西,二没毁他名声,三没抢他饭碗,你说我哪儿对不起他了?这话问得莫名其妙,倒像是我犯了天大的错一样。”
结果话音刚落,那群人直接笑翻了天。
这时,露姐从宿舍急匆匆跑了下来,头发还乱糟糟地挽着,手里攥着围裙一角。
她一眼看到周文琪被围在中间,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大妹子,你这是咋了?”
她急忙上前,一把将周文琪护在身后,眼睛扫过那群人,声音微微发抖。
“谁欺负你了?谁敢这么对你?”
“不是说秦老爷子请客吗?怎么弄成这样?”
她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看了看周文琪凌乱的衣角和泛红的眼眶。
周文琪点点头,神情复杂,长长的睫毛低垂着。
她轻轻叹气,声音低缓:“露姐,这事……真说来话长。一言难尽啊。”
许如兰一听,马上得意地插嘴,嘴角咧得老高,眼神里全是幸灾乐祸。
“哎哟,上午我可说了,你们一个个还不信,非说我造谣。说我是嫉妒她,是泼脏水。现在好了吧?铁证如山,打脸了吧?脸疼不疼?”
圆脸婶子嗑完一把瓜子,慢悠悠地吐出一地瓜子壳。
她一边拍着大腿,一边点头附和。
“还是红梅看得准!人家城里来的秦老爷子,怎么会请这么个孤女去吃饭?不是有问题,就是有猫腻!我早说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露姐忍不下去了,胸口憋着一股火,眼睛都红了。
她一把抄起手边那桶刚淘完米的水,也不管脏不脏,哗啦一声,全泼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