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子更是忍俊不禁,故意激她:“哦?那你倒是背一首来听听。要是真能背出来,我们几个哥哥就破例带你一起玩!”
云衿被这么一逼,顿时卡壳了,小嘴动了动,发出一个含糊不清的音:“呃……”
她紧张地环视四周,目光慌乱地扫过一张张或期待或调侃的脸,眼珠一转,忽然盯上了眼前那盘金黄油亮、香气扑鼻的糕点——那是御膳房特制的桂花酥饼,层层叠叠,甜香四溢。
刹那间,一段尘封的记忆闪现脑海,她灵光一闪,清了清嗓子,昂首挺胸,朗声背道:
“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默默尝滋味,相思泪沾衣!对,这首我最熟!”
话音一落,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愣愣地看着她,面面相觑,像是见了鬼一般,眼神里写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
就连一向沉稳的皇上,也在那一瞬瞳孔微缩,呼吸一顿,随即眼睛猛地一亮,激动得连声音都微微发抖:“灵儿……这诗……是你写的?真的是你自个儿想出来的?”
云衿却一脸天真地摇头,毫不犹豫地回答:“不是!是我听一个白胡子老头念的,他说得很慢,我就记住了。”
那位白胡子老头,其实是她初入冥界那段时光里的唯一记忆。
那时她刚刚化形,年纪比现在还要小得多,身子软乎乎的,像个刚出土的小人参,毛茸茸的头顶还扎着两个小揪揪,光着脚丫子在忘川河边疯跑,不知人间疾苦,也不懂生死轮回。
后来有一天,来了个醉醺醺的白胡子老头,整天拎着个破酒壶,在奈何桥边晃来晃去,嘴里哼着谁也听不懂的调子。
她第一次见他时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个喝死的孤魂野鬼,飘荡在阴间不肯投胎。
可守桥的孟婆却笑着说:“别怕,那人没死,他的魂魄离了肉身,神游至冥界来了。”
那老头一见到她,也不打招呼,上来就伸手揪住她头顶的两个小揪揪,摇晃着脑袋,叽里呱啦说一大通她完全听不懂的话,什么“人生得意须尽欢”、“举杯邀明月”,听得她晕头转向。
她吓得想逃,转身就跑,可动作笨拙,几步就绊倒在地上,膝盖磕得生疼。
偏偏那醉鬼比厉鬼还难缠,一次又一次把她抓回来,拉着她坐在河边石上,硬要她听他背诗喝酒。
而就在那样一个秋夜,凉风习习,河面浮着淡淡雾气时,他突然低声吟出了那首诗。
那一句“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像一道光,照进了她混沌的世界。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阳间有种叫“月饼”的东西,圆圆的,甜甜的,是团圆的象征。
她听得入神,眼泪竟不自觉地流了下来,虽然还不懂什么是“相思”。
后来回到冥界深处,她缠着大哥整整一天,央求他带她去尝一尝人间的味道。
终于,在某个深夜,大哥偷偷从人间带回一块温热的点心。
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酥皮在唇齿间碎裂,蜜糖般的馅料流淌而出——那一刻,她尝到了人生第一口热乎点心,也记住了那首诗,记住了那个醉醺醺的白胡子老头。
从那天起,她再也不怕那个老头了。
甚至……
心里头还悄悄地,有那么一点点,开始想念他。
每次远远看见他拄着拐杖,晃晃悠悠地走来,她非但不再躲,反而会踮起脚尖,藏在树后偷笑,等他走近了,猛地跳出来,吓得他胡子一抖,她就咯咯直笑。
渐渐地,云衿听进了那白胡子老头的话,心里头突然像被点亮了一盏小灯,暖暖的,亮亮的。
她才发现,原来人间的事儿,不只是吃喝玩乐、哭哭笑笑,还有那么多她说不清、道不明,却让人一听就挪不开耳朵的奇妙故事。
老头讲的“怀才不遇”,说的是书生十年寒窗却落榜的苦;“战火连天”,说的是城破家亡、骨肉分离的痛。
这些话,从前她听不懂,只当是老头吹牛。
可如今,她竟开始心疼起来。
老头说的“怀才不遇”“战火连天”,在她耳朵里,竟像街角卖糖人的吆喝、河边放纸船的笑声,活灵活现,有声有色。
她仿佛看见那书生在雪夜里苦读,烛火微弱,手都冻僵了,却还在纸上写诗;
又仿佛看见战马奔腾,烟尘滚滚,母亲抱着孩子躲在枯井里,默默流泪。
这些画面,她没亲眼见过,却像是亲眼看过一样,心里酸酸的,鼻子也跟着发酸。
从那以后,不管老头讲什么,她都屁颠屁颠跑去找大哥哥问。
哪怕是在深更半夜,她也会偷偷翻出房门,光着脚丫,踩着月光,一路小跑,直奔大哥哥住的偏殿。
她不敲门,只趴在窗边,小声喊:“大哥哥,大哥哥,你睡了吗?”
要是大哥哥没睡,她就扑进去,盘腿坐在地上,仰头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一个劲儿地问:“刚才老头说的那句话是啥意思?”
说是问,其实就是赖着他,拽着袖子嚷:“带我去吃烤红薯!”
“带我去看灯会!”
“带我去听戏!我要听那穿红袍的小生唱《牡丹亭》!”
她的小手紧紧抓着大哥哥的袖子,晃来晃去,像只撒娇的小猫。
大哥哥总是无奈地笑,摇头说:“你这丫头,整天就知道吃喝玩乐。”
可嘴上说着,却还是站起来,拍拍衣裳,牵起她的手:“走吧,别冻着了。”
结果嘛,老头每次喝高了,大哥哥就一甩手,把他扔回凡间去了。
也不知是用什么法子,只见大哥哥袖子一挥,一道金光闪过,老头连人带拐杖,“嗖”地一下就没了影。
云衿站在云边,探头往下望,还能看见老头一头栽进凡间一座小酒馆的后院,醉醺醺地打着呼噜。
孟婆婆说过,要不是大哥哥出手,那老头真能醉死在那儿,再也回不来。
他说他本是天庭一介散仙,因触犯天规被贬凡间,每百年才能上天一次,喝酒解愁。
若没人管他,他定会喝到神魂涣散,灵识消尽,彻底沦为凡人,再也无法归天。
所以大哥哥每次都守着,等他喝得差不多了,便把他送回去。
那阵子,老头动不动就醉醺醺地吟诗作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