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高识字率这件事情的必要性是被大大低估了的。”贺寿回来时候,就听到王婉侃侃而谈的声音,似乎是聊到了她感兴趣的内容,语调有些活泼,姿态也极为自信。
“我们当然知道乔州最好的学堂在何家,但是普通人家上哪里去负担那么多?如何把这件事情用最少的成本推进下去,步骤要简单,成本要够少,流程要公开,这三点只要能达到,这个学堂才能长久存在。”
“目前三年了,收效如何?”
提起收效,王婉不免有些得意:“第一批孩子已经到了十岁的年纪,他们中许多都已经回家干活了。如今看来,下官当初的判断是对的——认字对他们来说意义重大,往后的日子也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哦?”
“就比如村里有个孩子姓霍,如今他通过学习认字和技能,发现自己有打铁的天赋,便去了镇上铁匠那里做学徒,打算过几年回家开个铁匠铺子。还有个孩子,是我舅母家里的,她在学堂里面学习了女红和纺织,比起她的娘亲,她织出来的绣品更加精美,技术也更好,家里生活因为她的这些织品改善许多。”
“还有很多细微的地方,比如他们可以看懂县衙公文,交流起来更加顺畅,即使去人家家帮忙种田都知道要拿一纸凭证,遇到泼皮无赖,也能到县衙报官,把事情讲清楚。”王婉说着,小跑到自己包边上,从里面翻出一张契约,“您看这个。”
廖芝兰接过那张纸,仔仔细细看了看:“这是,书契?”
王婉点点头,语气带着几分骄傲:“这就是永安县现在的劳务合……书契!原来做事情,一般只有县衙等地方会有书契,而且不是给个人的,是群体会共享一份书契,但是经过几年之后,现在在我们永安县办事情,你只要想请人干活,就要出具书契。这上面的内容大概就是工作内容、审核标准、执行情况、两方的基本信息。”
“这个日子,是结款期限?”
“是的,等到这个日子快到了,两方就会对对工钱,然后把钱交付后双方签字,涉及金额比较大的可以到我们县衙来盖章做个见证。”
“有了这个契约,小到挑粪砌墙,大到开山修路,我们那边账目都是清清楚楚,百姓们只要愿意劳动,就能获取收益——但是可以把这个契约推下去的前提,是大家都能认字。如今执行起来还不是很顺利,但是等到几年之后,认字的人越来越多,这一套运行方式就会越来越顺畅的。”
“……这都是你自己想的?”
“我哪里想得出这么多东西?都是从外面学习的。”
——其实是人类历史几千年的文化瑰宝,现在都是拿来主义。
王婉心虚地暗自腹诽,不过决定不和对方解释那么多。
廖芝兰低下头看着那张纸,神态倒是带了几分年轻人特有的怅然和迷茫,许久没有说话。
王婉等了一会,逐渐地有些心虚,也从那种炫耀自己成绩的自豪里一点点清醒过来,便小声找补了一句:“县官本来就是和老百姓打交道,下官终日里想的都是怎么让治下百姓吃饱穿暖不受骗,这些都是些微末的志向,许算不得什么大事,廖大人见笑了。”
廖芝兰开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闭上嘴,微微摇头。
两人就这么尴尬地待了一阵子,王婉有些如坐针毡,廖芝兰倒是像老僧入定一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贺寿进来把茶和糖藕摆好,两边人依旧不动如山,弄得他也不知道怎么才好,只能默默站在一边,有些局促地看着王婉。
许久,廖芝兰忽然站起来,对王婉拱手:“多谢王大人解惑,今日打扰王大人了。”
眼看着廖芝兰站起身,王婉连忙也站起身:“廖大人这就要走了?不如一起吃个便饭吧?”
廖芝兰摆手,态度疏离:“就不打扰了。”
王婉摸了摸鼻子,疑心这家伙到底今天干嘛来的,随即扭头和贺寿说话:“阿瘦,麻烦帮我装一袋藕粉给廖大人带走吧?”
贺寿答应了一声,便转头准备去了。
廖芝兰刚刚想要拒绝,王婉连忙补了几句:“这是咱们清河县村民自己种的,不是什么昂贵的东西,您就当小点心尝尝,加点桂花蜜最好吃。”
“村民种的?”
王婉点点头:“这是改良了几年的新品种,冲出来的藕粉是浅粉色的,十分浓稠,在其他地方都吃不到呢。前几天我还去看了咱们徽州,咱们这边虽然也产藕,但是藕比较细,适合做腌菜或者炒着吃,要说做藕粉,还是得用我们那边那种根茎粗大的藕。”
“你带着这些,是想把藕粉卖过来?”
“藕粉好运输,要是真能有销路,能解决不少人生计呢。徽州这边世族多,世家的小姐夫人们或许会喜欢呢?”说着,王婉连忙找补了几句,“大人您不在内啊,您若是喜欢,我自己私人给您寄,您想吃多少都有。”
廖芝兰这才不再拒绝,只是拱手:“劳烦了。”
过了好一会,贺寿把一个袋子和一张纸递给廖芝兰:“廖大人,这纸上是吃法,您交给管家就好了,这藕粉养胃温补,您晨起吃些对身体也好。”
廖芝兰道了谢,这才提着东西离开驿馆。
傍晚,贝老爷急急忙忙赶到廖芝兰府上,进了门便瞧见廖芝兰在吃藕粉:“芝兰,你可去见过那村妇了?是不是就是个乡野村妇,举止粗鲁?这样的人在侯爷身边侍奉着,将来是要出事情的啊!”
廖芝兰没有回答,只是叮嘱下人又给贝老爷泡了一碗藕粉。
贝老爷心里装着事情,胡乱吃了几口,眼见着廖芝兰还在不紧不慢吃着,放下碗笑了笑:“贤侄,如今你自己看过了,到底是时候跟皇上谏言了吧?这女人做官,闻所未闻,其他匈奴鲜卑知道了,不知道如何耻笑我们呢?”
“这是那位王大人带来的藕粉,说想要卖给我们。”
“笑话,我们这里藕多了去了,哪里需要买她的——那都是障眼法,贤侄你得清醒啊。”
廖芝兰转开视线,忽然感到一阵疲于解释的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