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啊,孩子。”
他的语气陡然一转,带上了一种宿命论般的蛊惑,
“血脉是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
它会悄无声息地传承很多很多。
比如长相,比如天赋,比如...某些倾向。”
虚影的目光似乎扫过了严阵以待的众人。
仿佛,刚刚的叙旧只是餐前小点,此刻才进入正题。
“就像现在——
你站在这里,看着这座熔炉,看着这些漂浮的灵魂,你心里,在想什么呢?”
“是不是在想......多么精巧又残忍的设计?
用区区几十个、几百个无足轻重的灵魂,就能为整座城市撑起一道屏障,延缓那古老封印的崩溃。”
“可这,不是残忍啊,孩子。”
它的声音里充满了狂热,
“这是数学,是效率。
是两害相权之下,最经济实惠的选择。”
“闭嘴!”
孟惊的怒喝声炸响。
她手中长剑绽出凛冽寒光,人随剑走,一道锐利的剑芒斩向虚影!
虚影再次如烟消散,旋即在不远处重新凝聚。
他毫发无伤,连语气都悠闲依旧:
“脾气不小嘛,小骑士。
可是,你又能做什么呢?摧毁这座熔炉?”
“呵,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他发出一声冷笑,
“影昼城的地底深处,镇压着的可是女神七封印其中之一。
这座熔炉的能量循环,是维持那封印不至于立即崩溃的一道锁!”
“你们该不会天真地以为,历经九百多年的时光冲刷,那封印还能完好如初吧?
正是因为有这个熔炉在,不断补充,不断加固,泄露的魔气才被控制在这个范围内,而没有演变成毁灭一切的兽潮。”
它的话锋再次转向安洛,语速加快,带着急切:
“你懂的,对吧?
你一直都很聪明。
比你身边这些多半只会用拳头思考的同伴,要聪明得多。”
“你心里很清楚,现在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让熔炉继续运转,用这些‘自愿奉献’的灵魂能量,为这座城市争取更多的时间。
要么......”
它拖长了语调,特意停顿一下。
“现在就摧毁它。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三天——或许更短。
积蓄了数百年的魔气从地底彻底喷发,整座影昼城化为死域,兽潮......将再一次席卷大陆。”
“选择权,就在你手里了,孩子。”
怨临的虚影,朝着安洛的方向,缓缓张开了那双由黑雾构成的、不成形状的手臂。
“就像十九年前,你父亲选择了用至亲的命运,去交换一个虚幻的梦。”
“就像此刻,你站在这里,必须选择牺牲什么去换取什么。”
“我们是同一类人,安洛。”
它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笃定,仿佛在宣告真理。
“我们都早已看透了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
一切皆有代价。
区别仅仅在于,由谁来支付,又由谁来收取。”
安洛一直死死压抑的呼吸,在对方步步紧逼的话语中,紊乱了一瞬。
尽管他的表情仍旧像戴着一张完美的面具,但那面具之下,某些东西正在激烈地冲撞。
他猛的抬起头,红眸直视眼前蠕动的黑影,声音清晰,直接刺破:
“你,在挑拨。”
他直指核心。
“挑拨?”
怨临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那低沉的笑声再次在所有人的脑颅里回荡。
这次,笑声里浸满了毫不掩饰的怜悯。
一种,居高临下的、对挣扎者的怜悯。
“不,我亲爱的孩子......”
“我是在欢迎你。”
“欢迎你来到真实的世界。”
“欢迎你即将做出那个正确的、唯一的......”
虚影开始变得稀薄,黑雾加速消散,那声音也仿佛从极远处飘来。
“选择。”
最后余音如同一道耳语。
......
虚影彻底不见了。
整个地下空间,只剩下最深处的坑洞,还在发出低低的咀嚼声。
流水线上,那二十多个颜色浅淡的灵魂,依然在溶液里,无知无觉地浮沉。
“安洛。”
沈铭转过身,碧绿的眸子盯着他,里面翻涌着安洛读不懂的情绪:
“他说的是真的?你父亲......”
“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江雪凝的嗓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她自己都怔了一瞬。
她将白诩送的平安符拿出,攥在手中,强迫自己声线落稳:
“别被那东西带偏了,眼前这个熔炉才是重点。”
她吸了口气,抬眼看向前方:
“它说的是真的吗?毁了这炉子,整座城都要跟着陪葬?”
地下室里一片死寂。
孟惊垂着头,指尖飞快地在通讯手环上敲击,联络着什么。
兰涡的脸色白得吓人,其他人的神情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从踏进这里开始,一种本不该由他们背负的重量,就死死压在了每个人的肩上。
“兰祭司。”
江雪凝转向她,“您的感知......”
兰涡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轻轻点了头:
“基本属实。我能感觉到地底深处,有一个非常庞大、非常古老的封印。”
她的声音有些发颤。
“熔炉输送的能量,确实在延缓它崩溃的过程。如果现在切断......”
她没再说下去。
也不必再说。
“那怎么办?”
陈岩磊的声音在发抖。
他杀过森林里的魔兽,见过血,却从没像现在这样——
离决定人的生死,这么近。
他说不下去了。
另一边,梁远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小可,小可......”
他扑到石台边,指尖在离妹妹灵魂几寸的地方停住,不敢再往前。
“你们...能救救我妹妹吗?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她......”
他语无伦次,眼泪混着灰尘淌了满脸:
“我给人家赶马车,卸货,那天手套落家里了,小可她、她就想着给我送来......”
“然后人就不见了。”
“现在我找到她了,你们的意思是不是......
是不是我的小可,再也变不回原来那个小可了?”
梁可的灵魂静静悬浮着,额头的黑色印记已经消散。
他试着去碰,手指却径直穿了过去,什么也抓不住。
“妹妹......”
他蜷下身,额头抵在冰凉的石台边缘,泣不成声:
“是哥哥对不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