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灵走了进来。
暗红色丝绒长袍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摆动,袍角绣着的火焰与荆棘纹样,在暗光下流转。
他发色暗红,长及肩背,面容儒雅,带着书卷气。
此刻眉头微蹙,嘴角下沉,将那份沉重与不得已演绎得恰到好处。
安洛看到他的第一眼,脑海中便闪过漫画第十七话某个分镜——
观众席包厢里,烛家人带着兜帽的模糊侧影。
竟对上了。
烛灵身后,跟着面容冷硬的影昼维安局长郑振,以及两队鱼贯而入、全身覆薄甲的执法者。
他们的脚步声在洞穴里回荡。
孟惊利剑出鞘,以防守的姿态将安洛等学生护在身后,顺带将还在抽泣的梁远一把拉了过来。
兰涡也眉头紧蹙,她隐约感觉到,自己好像卷入了某些不得了的斗争。
而烛灵二人站的笔直,一同朝艾琉西亚的投影虚虚行礼。
姿态恭敬,却少了几分真正的谦卑。
“影昼城主烛灵,见过殿下。”
“维安局长郑振,见过殿下。”
烛灵抬起眼,目光温和地扫过一众年轻人。
他声音在精神力的加持下,在地下室里缓缓荡开:
“诸位年轻人,你们热血,朝气,勇气可嘉。”
“我像你们这般年纪时,也曾以为手握力量,便能改写一切规则。”
他转向那座轰鸣的熔炉,轻轻叹了口气。
“可这熔炉之下镇压的,是我烛家世代守护的女神七封印之一。”
“几百年来,影昼城地底丰饶的矿脉,为它供能。但矿脉......终会枯竭。”
他黑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清晰的痛惜,真实得让人几乎信以为真:
“若不用这些灵魂能量,封印便会加速崩溃。
魔气泄漏,虽不至立刻释放渊王,但整座城,无人能幸免。”
他转过身,面向艾琉西亚的投影,摇了摇头,声音低哑下去:
“使用灵魂,是罪。我知道。”
“每一天我坐在城主府里,都仿佛能听见那些被投入熔炉的灵魂在哭。”
“这是我的罪。也是烛家世代背负的罪。”
投影中,艾琉西亚身姿挺拔。
窗外的天光透过公主府的书房,为她金色的发丝镀上层层光晕。
她看起来神圣,却遥远。
她面色很冷。
紫色眸子深处,翻涌着无人能读懂的情绪。
显然,她未被这套说辞打动。
而烛灵这番话里,恐怕也未必有一句是真的。
“所以,公主殿下。”
烛灵对着投影,深深欠身。
他姿态比方才更恭敬,几乎谦卑。
“若您,若您背后的皇室,能有更好的办法——”
他抬手,在虚空中轻轻一引,仿佛指向某个充满希望的远方。
“比如,从您富饶的领地‘茉都’,调拨资源?”
“或是在帝国许可下,为影昼城的封印维护......增设一些特殊的赋税项目?”
艾琉西亚是维恩大帝的第十一个孩子,也是最小的女儿。
她上面还有五个姐姐,而她是所有公主中唯一在成年礼时被赐予领土的人。
即便茉都只是中城区的一座旅游城市,对艾琉西亚而言,也是为数不多能拿上牌桌的筹码。
烛灵将头低得更深了些,声音诚挚如同在发誓:
“如果殿下应允,那我烛灵,便代表影昼城三十四万平民与贵族,跪谢殿下的活命之恩。”
姿态放得极低。
话说得很软。
可话里藏的那把刀,锋利得,连陈岩磊都听得脊背发凉。
艾琉西亚的投影悬浮于半空,沉默地注视着那谦卑垂首的身影。
两个呼吸间。
她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
笑意未达眼底,只停在唇角。
“烛城主。”
她开口,声音平静却清晰。
“烛家副族长。”
“你这是在——”
“将我的军。”
烛礼立刻回应,腰弯得更深了些,姿态无可挑剔:
“怎么敢呢?”
“臣下只是在陈述事实。”
“两害相权取其轻,即便是大帝陛下在此,面对同样的局面,想必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将身体缓缓直起,目光平静地迎向艾琉西亚的注视。
“这其实是陛下给您的课题,殿下。”
“办好了,您依旧是帝国尊贵的公主,琉璃帝都受人尊崇的学院导师。办不好......”
他刻意停顿了下,才缓缓补充道:
“您或许就只能回到风景如画的茉都,安心做个赏花品茶的领主了。”
“毕竟,那里的政务,要轻松得多。”
影昼维安局长适时上前半步。
他长着一张国字脸,眼神严厉,混身上下散发着冷硬的气息。
“殿下,城主。”
他声音硬邦邦的,像在汇报日常巡逻,
“根据《帝国紧急事态处理条例》第一章第七条,我提议:
在替代方案确定前,现有灵魂按原计划投入熔炉,维持封印基本稳定。
为寻找解决方案,争取更多时间。”
他顿了顿,补充道:
“这是目前,效率最高、风险最可控的方案。”
“不行——!”
梁远的声音像在胸膛里炸开。
他挣脱了孟惊好意的阻拦,直扑到妹妹的灵魂跟前,张开双臂,像一只绝望的鸟,用自己单薄的身躯挡住妹妹的灵魂体。
“我妹妹还在这里,你们看清楚!”
他吼着,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声音嘶哑:
“她有身体,她的身体就在那边!”
“她能活!她还能活过来!”
他猛地扭头,死死瞪着烛灵,瞪着局长,瞪着那些个执法者。
“你们要动她......”
“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说完,他闭上了眼睛。
挺直了背,扬起脖子,露出的咽喉让他像个引颈就戮的囚徒。
“至少......”
他声音忽然低下去,变成了模糊的哽咽,就像在交代遗言。
“我没有再次弄丢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