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
还是那间偏阁,只是地上的墨汁已经被清理干净,换上了新的冰块。
一身戎装的何谦大步走入,甲叶摩擦,带着一股肃杀之气。他是岳飞带出来的兵,身上有着岳家军特有的那种沉稳与刚毅。
“末将何谦,参见监国殿下。”何谦单膝跪地,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赵谌并没有叫起。
他坐在阴影里,手里把玩着一根精致的马鞭,那是崇祯当年送给他的,说是让他以此鞭策自己,勤修武艺。
赵谌缓缓开口:“何将军,这几日京城防务如何?”
“回殿下,一切如常,御营军昼夜巡视,未见异常。”何谦回答得中规中矩。
“未见异常?未必吧。”
赵谌站起身,手里提着鞭子,一步步走到何谦面前:“孤昨夜做了个梦,梦见有贼人闯入东宫行刺,孤醒来后,一身冷汗。”
何谦眉头微皱:“殿下多虑了,东宫有东宫卫率三千人护卫,固若金汤。”
“东宫卫率?”赵谌嗤笑一声:“那是些什么货色,花架子罢了,孤信不过他们。”
他停在何谦面前,靴尖几乎碰到了何谦的膝盖。
“何谦,你是父皇的爱将,也是孤看着起于微末的,孤信你。”
赵谌弯下腰,压低声音道:“你调拨三千御营班直,今晚便入驻东宫,贴身护卫孤的安全,只要你点了头,从今往后,你就是孤的心腹,等父皇百年之后……这大宋的枢密使,就是你的。”
这是赤裸裸的拉拢,也是一次危险的试探。
御营班直是皇帝亲军,是大宋最精锐的武装,谁掌握了这支力量,谁就掌握了南京城的命脉。
赵谌不傻,他知道如果想在父皇回来之前做点什么,或者至少让自己有安全感,手里必须有兵。
何谦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变成了如铁般的坚硬。
“殿下!”
何谦的声音洪亮,在狭小的偏阁内回荡:“御营军乃天子亲军,只认虎符,不认人情!无陛下圣旨与虎符,任何人不得调动一兵一卒!此乃死罪,末将……不敢奉诏!”
果然。
又是一个“不敢”。
赵谌眼中的光彩瞬间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失望,以及随之而来的暴虐。
“死罪?”
赵谌直起身子,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你怕死罪,就不怕孤现在治你的罪吗?抗命不遵,也是死罪。”
“末将职责所在,虽死无憾。”何谦梗着脖子,寸步不让。
“好……好个虽死无憾。”
赵谌点了点头,突然问道:“何谦,你觉得孤这个太子,是不是个摆设?”
何谦一愣:“末将不敢。”
“不,你敢,你们都敢!”
赵谌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起来,扬起手中的马鞭。
“啪!”
一声脆响。
那根浸了油的牛皮鞭子,狠狠地抽在了何谦的脸上。
何谦完全没想到太子会动手,更没想到会是这种羞辱性的打法,一道血痕从他的左脸颊到下巴,鲜肉翻卷,鲜血渗出。
何谦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但他没有躲,也没有反抗,甚至依然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
他是武将,皮糙肉厚,这一鞭子伤不了筋骨,但伤的是尊严。
“怎么?不服?”
赵谌看着何谦脸上那道血痕,心中竟然涌起一股变态的快感。
那种掌控别人生死、羞辱强者的快感,让他那颗长期被压抑的心得到了片刻的释放。
“啪!”
又是一鞭子,抽在了何谦的脖颈上。
“这一鞭,是打你目无储君!”
“啪!”
“这一鞭,是打你装腔作势!”
“啪!”
“这一鞭,是替孤自己打的!打你们这些只认虎符不认人的狗才!”
何谦始终一声不吭,低着头,任由鲜血顺着脸颊滴落在地毯上,手死死抓着膝盖上的护甲,青筋暴起。
他能一拳打死眼前这个文弱的太子,但他不能。
因为他是臣,对方是君。
打了,就是谋反;
受着,才是忠臣。
这种无声的抵抗,让赵谌更加愤怒。
他想要看到何谦求饶,想要看到这个硬汉痛哭流涕,想要证明自己才是这里的主宰。
但看到的,只有沉默,像山一样的沉默。
“滚!给孤滚出去!”
终于,赵谌打累了,扔掉鞭子,回到椅子上。
何谦慢慢站起身,半张脸已经肿得不像样,血肉模糊,看起来狰狞可怖。
他没有擦血,只是对着赵谌深深行了一礼,语气静得让人害怕:“末将告退,殿下……保重。”
说完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偏阁。
看着那扇重新关上的门,赵谌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突然捂住脸,发出了一阵低沉的、似哭似笑的呜咽。
这就是监国。
这就是太子!
除了这间屋子,除了这根鞭子,自己什么都控制不了。
“父皇啊……”
黑暗中,赵谌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一股子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你若是不回来……该多好。”
......
这几日的南京城,风向有些不对劲。
尤其是太子鞭打御营都统制何谦一事,在朝堂上引起了波涛汹涌。
何谦是谁?那不是一般的武夫,那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猛将,是当今官家一手提拔的亲信。
那一鞭子,打的是何谦的脸,疼的却是满朝文武的心。
谁都看得出来,太子爷这是在“立威”,更是在逼宫啊!
不是逼官家退位,而是逼着大家站队!
枢密院,白虎堂。
作为大宋最高的军事指挥机构,这里本该是肃杀、忙碌的,军令如山,马蹄如雷,这里的一纸调令,就能决定千里之外数万人的生死。
但这几日,枢密院的气氛有些诡异。
正堂之上,枢密使岳飞的公案前,门可罗雀,只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吏,在慢吞吞地整理着陈年的旧档。
而东侧的偏厅里,却是人声鼎沸,送公文的、请示军务的、甚至来套近乎的武官,排起了长队。
那里坐着枢密副使张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