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诗成惊风雨,婚启楚韵长
凌晨三点,李沛然在书房台灯下轻轻合上诗集最后一页校样时,窗外的武汉突然下起了骤雨。雨点敲打玻璃的瞬间,他瞥见稿纸上“南柯一梦”四个字竟泛出淡金色的微光——那光芒与半年前在黄鹤楼穿越时的玉珏如出一辙。
“湘云!”他冲卧室喊道,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书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社交媒体的提示音如潮水般涌来。他这才想起,三小时前湘云趁他专注校稿时,悄悄用他的账号在诗词论坛发布了《黄鹤楼遇李白·选章三首》。
此刻,那篇帖子已经炸了。
“你疯了吗?原计划是下周才预热!”李沛然翻着评论区,手指微微发颤。
许湘云裹着睡衣溜进书房,眼睛却亮得像星星:“我忍不住嘛。你看这条——‘疑似李白佚诗重现,用典手法与开元年间完全一致’!这是武汉大学文学院的陈教授啊!”
李沛然深吸一口气,凑近屏幕。陈守拙教授,唐代文学泰斗,曾考证出《全唐诗》十七处讹误的学界权威。在这条凌晨两点发布的帖子下,老爷子留下了三段共八百字的分析:
“第一首《夜泊汉阳寄内》,‘楚云低压鹦鹉洲’之句,地理方位与唐代水文记载完全吻合,此细节非亲历者难知;第二首《与友登晴川阁醉后作》,‘醉折青柳赠离舟’暗含开元年间江夏折柳送别风俗,今人研究多忽略此俗始于天宝后;第三首最为惊人——《梦得神女峰不全诗补遗》,竟与敦煌残卷p.2567号李白残句严丝合缝……”
“他发现了。”李沛然喃喃道。
“不止呢。”湘云滑动屏幕,“你看这个‘大唐文物爱好者’的私信。”
私信窗口里,对方发来一张照片:一卷泛黄绢帛的局部,上面墨迹斑驳,但隐约可见“晴川历历汉阳树”字样。附言:“家传唐帛有此残句,与君发布诗中‘晴川阁上树如烟’意境相通。盼联系。”
李沛然心跳加速——那是他在天宝三载春,于江夏酒肆即兴题在友人绢帕上的诗!当时在场七人,莫非有后人传世?
“要不要回?”湘云问。
窗外雨势渐小,晨光从东湖方向渗入天际。李沛然沉默良久,忽然笑了:“回。但用另一个账号——以‘黄鹤楼文化研究会’的名义。就说……我们正在整理明代刻本《江夏诗钞》的补遗工作,偶然发现这些疑似唐人手迹。”
“说谎不好吧?”湘云眨眨眼。
“这不是说谎,是给真相穿上学术的外衣。”李沛然起身走到窗边,“湘云,我们的婚礼请柬设计好了吗?”
次日上午,武昌某传统印刷作坊里,老师傅戴着老花镜反复端详设计稿。
“楚漆器云雷纹做底纹,用战国帛书字体印正文,侧边还要烫金屈原《九歌·少司命》选段……”老师傅抬头看看这对年轻人,“你们办的是婚礼,还是楚国祭祀大典?”
湘云笑嘻嘻递上一盒桂花糕:“刘师傅,您就帮帮忙嘛。我们加钱。”
“不是钱的问题。”老师傅指着“婚仪流程”页,“卯正三刻亲迎、巳初行沃盥礼、午时合卺用匏瓜……这都是《仪礼》《礼记》里的古制,唐朝都没这么讲究!你们从哪找来的?”
李沛然恭敬道:“我们研究了荆州博物馆藏的秦简《日书》、云梦睡虎地汉简《婚嫁宜忌》,又参考了《荆楚岁时记》对六朝婚俗的记载,最后请教了省社科院楚文化研究所的专家。”
“那个老顽固张怀山?”老师傅突然笑了,“他是我表弟。难怪这‘亲迎路线必经长江、汉水交汇处’的古怪要求,看着眼熟——他三十年前结婚就这么干,被他岳父骂了一路‘封建残余’。”
三人笑作一团。最终老师傅拍板:“行,我接!不过你们得答应我一件事——”
他推开里间门,满墙泛黄的设计图稿中,有一张1957年“武汉长江大桥通车纪念请柬”的原创稿:“这是我父亲的手笔。当年他把黄鹤楼、大桥、龟山电视塔画在一起,领导说‘不古今不中外’,毙了。你们要是同意,我在请柬背面用淡影印上这个设计,算是我爹的梦……也算武汉的古今交汇。”
李沛然与许湘云对视一眼,同时重重点头。
请柬定稿时,已是夕阳西下。两人沿着长江大桥步行回家,湘云忽然说:“其实我昨天还干了件事。”
“嗯?”
“我注册了‘湘云说唐诗’短视频账号,发了段你考证李白《江夏赠韦南陵冰》地点的过程。”她吐吐舌头,“现在有八万粉丝了,评论区都在催更。”
李沛然扶额苦笑,却听手机响起——是出版社责编的紧急来电:
“李老师!出大事了!北京那边来了个专家组,说要对你的书稿做‘特级学术评估’。领头的是……国学研究院的副院长,听说他看了网络流传的三首诗,连夜飞武汉,现在已经在黄鹤楼等您了!”
晚上七点的黄鹤楼已闭园,但主楼五层却灯火通明。三位白发老者围坐在仿唐茶席边,中间的青衫先生正用放大镜仔细查看李沛然带去的部分手稿影印本。
“纸张做旧技术可以模仿,墨色氧化层次也能造假。”青衫先生抬头,目光如电,“但这里——‘开元二十八年冬,与李十二白宴于江夏守府,席间闻安西都护府捷报’,您注明典出《唐代藩镇录遗·卷二》。”
他缓缓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份复印件:“巧了,我上个月刚在陕西省档案馆协助整理战时转移文献,其中有一份明嘉靖年间的手抄本,正是《唐代藩镇录遗》!卷二确有此事,但记载极简:‘开元末,江夏宴,太白在座,闻安西捷。’”
茶室寂静,长江轮船的汽笛声隐约传来。
“您的书稿却写出了宴席菜肴——‘鲂鱼烩、楚酪羹、云梦橘’,写出了在场七人官职姓名,甚至写出了李白醉后以箸击盏而歌的曲调《江陵乐》。”青衫先生身体前倾,“李先生,这些细节从何而来?难道您亲眼见过已经散佚的《江夏宴记》全本?”
李沛然手心沁出汗。他当然见过——那天他就坐在李白右手第三个席位,那道楚酪羹太咸,他还悄悄多喝了两盏酒。
“陆院长。”李沛然选择谨慎称呼,“我祖父是民国时期武汉的藏书家,家中曾有一批战乱中散佚的文献笔记。我少年时翻阅过,许多内容已记忆模糊,这次创作算是……一种重构。”
“重构?”坐在右侧的考古学家忽然开口,“那您如何解释这个?”
他推过平板电脑,上面是高清文物扫描图:一枚出土自西安何家村唐代窖藏的银盏,内壁刻有微型宴饮图,旁刻小字“江夏守府宴·开元廿八年冬”。
“这枚银盏三年前出土,纹饰一直未被破解。直到昨晚,我对照您诗中‘银盏刻宴图,七客各醺然’的描写,重新检视图谱——”考古学家放大图像,“正好七个人!服饰、坐姿与您描写的‘司马参军顾卿抚琴’‘录事参军醉倚柱’完全吻合!”
李沛然感到一阵眩晕。那是韦冰的银盏,宴后赠予他留念,他在穿越前埋在了江夏官舍后院槐树下……居然流转到长安,还千年不腐?
“还有更奇的。”最后一位语言学家轻声说,“您书中收录的几首‘拟李白诗’,用了三种不同时期的音韵特征。比如《早发白帝城》变体,押的是李白晚年流夜郎时期才出现的方音入韵规律。这规律是2018年南京大学通过大数据分析唐诗音韵才初步发现的,您如何能在创作中无意识运用?”
长江风穿过窗棂,吹动稿纸哗啦作响。
李沛然知道,此刻一个破绽就会满盘皆输。他深吸一口气,决定走一条险路:
“三位老师,如果我告诉你们,这些细节来自我持续十二年做的一个梦——在梦里,我生活在开元天宝年间的江夏,与李白饮过酒,与崔颢和过诗,甚至见证过黄鹤楼上吕洞宾传说的起源……你们信吗?”
沉默长达一分钟。
突然,陆院长哈哈大笑:“好一个‘南柯一梦’!这就是您书稿副标题的深意吧?”他收起放大镜,竟露出欣赏之色,“文学创作需要这种天马行空的‘历史通感’。不过李先生——”
他话锋一转:“国家古籍保护中心正在筹备‘唐代长江中游社会生活重建工程’,需要您这样既有文学想象力又有考据功底的人才。下个月有个内部研讨会,不知您是否愿意以‘特邀创作顾问’身份参加?当然,需要您提供更多‘梦境’的细节。”
这不是质疑,是橄榄枝。
李沛然郑重接过烫金邀请函时,手机震动。湘云发来一张截图:她的短视频账号下,那条“李白在黄鹤楼到底喝了多少酒?”的播放量突破五百万,热评第一写着:“up主老公的书什么时候出版?我爷爷是楚剧非遗传承人,他说书中写的‘李白观楚剧《巫山神女》’的情节,和他师祖口传的唐代戏班谱系完全一致!求联系!”
深夜归家,李沛然在书房独自面对那叠泛着微光的手稿。他翻开婚礼请柬样稿,目光落在背面淡印的“1957年武汉三镇同辉图”上——黄鹤楼、长江大桥、龟山电视塔跨越时空并肩而立。
忽然,他注意到样稿边缘有一行极小的印刷厂水印:“汉口印刷厂改制前最后一批特种纸·含汉阳古琴台旧址出土唐代造纸原料复配”。
指尖划过纸面时,那微弱的金色光芒再次浮现,这次竟沿着纸张纤维游走,渐渐勾勒出一幅他从未画过的地图——黄鹤楼地底深处,某个石室的结构图,图中标注着八个楚篆小字:
“时空锚点,双星归位之时。”
窗外,长江对岸的晴川阁夜灯骤亮,与黄鹤楼的轮廓隔江相望,恰如一双穿越千年的眼睛。
李沛然猛地想起:婚礼日期,是他和湘云穿越那天的农历对应日。而请柬上烫金的《少司命》选段,最后一句是: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玉珏在抽屉深处发出第三次共鸣嗡鸣,这一次,连长江的水声都仿佛应和着某种古老的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