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一个“清”字引发的风暴
午夜零点,热搜榜第三位突然空降一个词条——#李白最神秘的弟子是谁#。
话题里置顶的,是一段仅三十七秒的短视频。画面中,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狼毫,在洒金宣纸上写下《黄鹤楼闻笛》的末句:“江城五月落梅花”。镜头缓缓上移,停留在落款处那方小小的朱砂印上:“清梦客”。
就是最后这个“清”字,引爆了整个中文互联网。
李沛然是被手机震动吵醒的。
凌晨三点十七分,出版编辑周明连续发了十三条微信语音,每条都在六十秒顶格处戛然而止。他揉着太阳宇点开第一条,周明亢奋到破音的声音冲了出来:
“沛然!你那个抖音号怎么回事?!就昨晚湘云发的那条写字的视频——你知道现在转发多少了吗?八万!八万啊!评论区全在问‘清梦客’是谁!”
第二条接踵而至:“有博主考证说,你这方印的篆刻风格是仿唐代李阳冰的玉箸篆,但刀法里又掺了楚简的笔意!现在书法圈都炸了!”
第三条已经带上了哭腔:“社长刚才把我从被窝里拎起来,说我们社的官网被刷爆了,全是问《黄鹤楼遇李白》什么时候预售的……可咱们连封面还没定啊!”
李沛然睡意全无。他轻手轻脚下床,推开书房的门。电脑屏幕还亮着,许湘云蜷在椅子上睡着了,怀里抱着笔记本,页面上正是她昨晚剪辑完上传的视频。
视频数据像坐了火箭:播放量287万,点赞42万,评论1.7万条。
热评第一来自某认证为“故宫博物院书画部研究员”的用户:“此‘清’字末笔如刀劈斧斫,有楚地青铜器铭文的金石气,绝非现代学院派所能伪。博主师承何处?”
热评第二画风突变:“只有我注意到写字的小哥哥手超好看吗?!腕表是积家大师系列吧?搞书法的这么有钱?”
热评第三是条长评:“我是武大文学院在读博士。视频里这首诗署名‘清梦客’,查遍《全唐诗》《全唐诗补编》乃至敦煌残卷均无此号。但诗风确系盛唐七绝格调,尤其‘落梅花’用通感,与李白‘黄鹤楼中吹玉笛’异曲同工。细思极恐——这会不会是某位被历史湮没的诗人?”
李沛然看着那句“细思极恐”,指尖微微发凉。
许湘云不知何时醒了,从背后环住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炸了,是不是?”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藏不住的小得意。
“你昨晚不是说就随便发着玩吗?”
“是随便啊。”许湘云眨眨眼,“可‘清梦客’这个号我经营半年了,之前发的那些练笔小楷、读诗随笔,积累了三万粉呢。昨天写完那幅字,我觉得特别对味,就加了#黄鹤楼# #盛唐诗# 几个标签……哪知道会这样。”
她滑动鼠标,点开私信列表。成千上万条未读消息堆叠着,有求字帖的,有邀请参展的,有媒体约访的,还有几家拍卖行试探性询问“是否考虑出让作品”。
上午九点,风暴升级。
某知名历史博主发长文质疑:“‘清梦客’疑云:一场精心策划的文化营销?”文章指出三点疑窦:一、视频中纸张经放大可见机制纸纹理,非唐代手工纸;二、所用墨色乌亮,疑似现代油烟墨;三、最关键的是——如果真是新发现的唐代诗人,为何不通过正规学术渠道公布,而是在抖音“首发”?
评论区迅速分裂成两派。
支持者晒出截图:视频第14秒,笔锋转折时有一个极细微的颤动,博主解释这是“腕悬肘虚,力透纸背”的古法运笔痕迹,现代人很难模仿。反对者则嘲讽:“装神弄鬼,怕不是又一个‘乾隆御笔’式闹剧。”
十点整,李沛然的邮箱收到一封措辞严谨的邮件,发自武汉大学某唐代文学研究中心。邮件先是客套恭维“清梦客诗风清俊”,随后话锋一转,提出希望作者能提供“更详实的文献出处或实物佐证”,并委婉表示“学术研究需要严谨,网络传播易生误解”。
“他们不信。”李沛然关掉邮箱,走到窗边。晨光中的黄鹤楼金顶熠熠生辉,长江如练。一千三百年前,他在那座楼里接过李白递来的酒盏;此刻,他需要证明那段时光的真实。
许湘云咬着嘴唇:“要不……我们把李白那页手稿扫描件发出去?”
“不行。”李沛然摇头,“碳十四检测报告还没出来,现在公布只会招来更多质疑。况且——”他顿了顿,“那页手稿太珍贵,我不想让它沦为论战的工具。”
电话响了,是婚庆公司。明天就是婚礼,最后的流程需要确认。许湘云接起电话,语气瞬间切换回明快:“对,迎亲路线要经过黄鹤楼公园南门……酒席上的鱼一定要武昌鱼,清蒸做法……合卺酒器确认是那对仿曾侯乙墓出土的漆耳杯吗?太好了!”
挂断电话,她看向李沛然,眼睛亮晶晶的:“别管那些争论了。明天是我们的大日子。还记得在江夏时,柳姐姐说‘婚礼是两个人的盟誓,更是两个时代的相逢’吗?”
李沛然心头一震。是啊,他们从盛唐带回的,何止是一卷诗稿。
下午,李沛然独自去了省博物馆。
他在曾侯乙编钟前站了很久。青铜钟架巍然耸立,两千四百年前的乐音仿佛还在梁间回荡。手机震动,周明发来消息:“最新情况:有个微博大V把‘清梦客’和咱们即将出版的《黄鹤楼遇李白》关联起来了,说这是‘为卖书造势的典型套路’。社长压力很大,问你要不要提前召开发布会?”
李沛然回复:“按原计划,婚礼后一周发布。”
“可是舆论——”
“舆论会变的。”他打字,“明天婚礼,我会在现场准备一份小礼物给来宾。或许,那能回答一些问题。”
傍晚回家时,许湘云正在试穿婚服。不是西式婚纱,而是一袭改良楚式深衣:玄色上衣配朱砂红下裳,领口袖缘绣着细密的蟠螭纹,腰束锦绣带,垂下彩丝绦。
“赵明诚送的。”她转了个圈,衣袂轻扬,“他说这是根据马山楚墓出土纹样复原的,绣娘赶了半个月工。”
李沛然从包里取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是两枚玉珏。青白玉质,半环形,缺口处打磨圆润,表面刻着极细的云雷纹。
“这是……”
“在江夏时,李白送我的临别礼。他说这是一对‘同心珏’,取自楚地古俗。”李沛然将稍大那枚系上自己的腰带,又为许湘云佩上另一枚,“明日合卺礼,我们用这个。”
夜深了。网络上的争吵渐渐平息,但另一个话题悄悄爬上了热搜榜的尾巴:#清梦客究竟是谁#。
有网友扒出了许湘云半年前发的第一条视频——那是在古琴台,她弹奏《高山流水》,画面一角,有个模糊的身影在石阶上写字。眼尖的人放大画面,认出那人在青石板上以水为墨写的,正是《楚辞·九歌·湘夫人》的句子:“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
“所以,‘清梦客’可能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对情侣?”这条推测获得了高赞。
凌晨两点,李沛然在书房最后一次校订诗集的序言。他写:“此书非我一人之作,乃一场跨越千年的邂逅所赐。诗在黄鹤楼的飞檐上,在长江的烟波里,更在每一个心藏山水的人胸中。”
窗外忽然传来隐约的钟声。他怔了怔——这个时间,江对岸的归元寺不会敲钟。
玉珏在腰间微微发烫。
他低头看去,青白玉的表面流转过一层极淡的光,像月下的江波,一闪即逝。与此同时,手机自动亮屏,那条“#清梦客究竟是谁#”的话题里,突然刷出一条来自陌生账号的评论:
“清梦客,清梦客,原是楚地云中鹤。鹤影千秋今犹在,楼台烟雨两相合。”
评论Ip地址显示:湖北·武汉·黄鹤楼景区。
李沛然猛地起身推开窗。夜色中的黄鹤楼灯火已熄,只余轮廓沉默地矗立在蛇山之巅。但三楼飞檐处,似乎有一点极微弱的星火,明灭一次,随即隐入黑暗。
是守夜人的手电?还是……
他握紧腰间的玉珏。温润的触感里,有种熟悉的、属于另一个时代的脉动。
婚礼将在六小时后开始。
而那首突然出现在评论区、风格酷似唐代谶诗的留言,正在被截图疯传。发布它的账号在留下那四句话后便注销了,像一滴水消失在数字海洋里。
李沛然知道,明天踏入婚礼现场时,他将不再只是一个新郎。
玉珏还在发烫,仿佛在提醒他:有些重逢,早已在时空的经纬里埋下了伏笔。
晨光熹微中,长江开始涨潮。第一班轮渡的汽笛声穿透薄雾,如同一声来自时间深处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