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在第一的人接过蛋糕卷,那手抖得不行,但咬下去时整个人顿住:
“娘子……这软得不像东西。”
后面的人急得直跺脚:“你快点说,别只吃不讲。”
“娘子,我要大块一点的。”
“娘子昨天给我的是边角,今天能不能给个中心的?”
孟鸢不理,只一个接一个切,不多问,也不磨蹭。
第二盘不到一刻钟就见底。
公子终于轮到。
随从像捧宝一样接过那块蛋糕卷。公子亲自伸手,将那块柔得能塌下的甜食接过。
咬下去时,他喉结轻轻动了一下,表情没有夸张,却明显多停了几秒。
“不错。”他评价得简短。
苏明心里暗笑:公子这两个字,可比别人口中二十句夸奖还真切。
孟鸢没回应,只丢了句:“吃完让开。”
公子抬眼,似乎想说点别的,但见她正忙着切第三盘,只轻轻把手里那块纸收好,往旁边站。
随从凑近低声:“公子,您不与娘子多……说两句?”
公子淡淡:“现在排队的人多,她没空。”
随从缩回去,不再作声。
人群见公子老老实实站旁边,也全松了口气。
有胆子大一点的还小声议论:“娘子不吃他那套。”
“是啊,公子再贵也得排队。”
“娘子这架子才叫好。”
“娘子不靠人,靠手艺。”
临安听着这些话,眼神亮了亮,整个人更直了点,像在心里偷偷给孟鸢撑腰。
第三盘刚切好几块,街另一头忽然传来吆喝声:
“让让让,郡城陈掌事来了。”
苏明眉一挑:“娘子,这回是真大人物来了。”
临安听到“陈掌事”三个字,握蛋糕卷的手紧了紧。
孟鸢淡淡:“陈掌事又不是吃人的。”
但她手速悄悄加快,似乎也不愿摊子被打断太久。
陈掌事走到摊边,衣着不张扬,却干净得挑不出毛病,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样式。
他拱手:“孟娘子。”
全街安静。
陈掌事扫了摊位一圈:“郡守想吃,你可愿随我走一趟?”
这话一出,排队的人全哗地吸气。
好几个差点跪下来喊:“娘子你别走啊。”
有人小声道:“郡守都盯上娘子了?娘子这下得去郡城了吧。”
有人悄悄说:“娘子一句话把郡城公子卡在队伍里,这陈掌事八成也要吃瘪。”
陈掌事等着她回话,眼神算客气,但带着点压人的气势。
谁知孟鸢连想都没想,直接道:“我不去。”
陈掌事怔住:“郡守亲点,你不肯?”
“我有摊子。”孟鸢看他,“去郡城,谁来排队?”
街上立刻欢呼一片。
陈掌事没想到她拒得这么干脆:“娘子,你可知这是难得的机缘。”
“我知道。”
她语气不重,却很稳,“但我更知道,我不想去。”
陈掌事眉心跳了一下,抬眼看公子。
公子神色平静,只说:“她刚才排我在十二位,你以为她会给郡守插队吗?”
陈掌事呼吸一顿。
人群彻底笑翻。
“娘子连郡守都不给插队。”
“娘子本事大。”
“娘子有理。”
孟鸢把第四盘蛋糕卷端出来:“没什么事就让开,我还得做。”
陈掌事被她这一句堵得退后一步,半晌才道:“娘子,郡守府改日再来请。”
“我在摊位。”孟鸢淡淡回。
陈掌事走时,脸色虽平,却明摆着被压了一头。
有人低声感叹:“娘子这是……”
苏明笑得扇子都摇不住:“娘子这是告诉郡守——要吃甜的,排队。”
临安看了孟鸢一眼,没说话,却露出一点点轻得像气息般的笑。
孟鸢继续切蛋糕卷,再递给排第一的人:“下一个。”
她眼神平静,像刚才被请走的人不是她。
只是人群看她的目光,比早上更热,也更敬。
甜的是蛋糕卷,却像是她这人本身有股让人服的劲。
而远处的马车内,那个不露面的男人又放下了帘子。
“她拒得快。”
随从低声:“是。”
“这摊子……有意思。”
……
蛋糕卷卖到最后一块,正午的街气都变得轻飘飘的。
有人坐在路边啃着边角料,一脸满足:
“甜得我腿都发软。”
“娘子这是要害我们一辈子离不开她摊子。”
也有人还在排队不死心:
“娘子,没了?”
“娘子你把刀借我,我舔一下也行……”
“娘子你别收摊,我刚跑来。”
孟鸢收着案板,动静不大,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味。
“明天再做。”
只是四个字,整条街的人都安静了。
苏明撑伞在旁边笑:“娘子你这收摊的气势,比刚才拒陈掌事还吓人。”
孟鸢没抬头:“吵得我耳朵疼。”
临安帮她整理竹盒,小心地问:“嫂嫂……明天还做甜的吗?”
“做。”
她揉了揉眉心,“但不能天天蛋糕卷换法子,甜腻了,没人想吃。”
苏明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娘子,这是要做新的?”
孟鸢语气平稳:“咸蛋黄酥。”
苏明倒吸气:“娘子这不是要杀全镇的嘴。”
临安也抬头:“咸的?”
“嗯。”
少年眼里有亮光,但忍住没问味道,只把竹盒捧得更紧。
孟鸢瞧见他那样,淡声:“你也有份。”
临安一下就低头,耳朵红红的:“我、我没有抢。”
“你吃得慢。”
苏明忍着笑:“娘子,你这是夸他?”
“随口说。”
临安却挺直了背,好像这随口两字比吃两个蛋糕卷还管用。
等摊收得差不多,队伍散开,街后头却多了几个人影。
不是本地人,衣料太新,鞋太亮,一看就是从外头来的。
他们靠在豆腐摊边上,不买东西,也不说话,只盯着孟鸢。
苏明瞥了一眼,扇子敲了一下臂:“娘子,那几个人你可看见?”
孟鸢没回头:“看见。”
临安也注意到了,站得更靠近她,脚下紧了些:“嫂嫂……要不要我去把他们赶走?”
“他们站在那儿,碍不到我。”
苏明低声:“不像郡城的人,也不像镇上常来买吃的。”
孟鸢把最后一块布叠起来:“先回去再说。明天摆摊的时候看一眼就知道。”
她说得轻,却不是轻忽,是心里有数。
临安听完,才稍稍松开拳头。
那几人见她要走,也没跟上,只是交换了下眼色。
像在记什么。
苏明看得清楚:“娘子,他们怕是冲你来的。”
“人多嘴杂,冲吃食来的也不少。”
她回头瞟一眼,“再乱来,我让他们排到街尾。”
苏明忍笑:“娘子你这是用民间的规矩治外头的人。”
“排队管什么人?”
临安听到这句,忍不住补了一句:“排队……很公平。”
孟鸢:“你知道就行。”
少年点头,眼睛亮亮的。
回家路上,巷口有几个熟人凑上来:
“孟娘子,听说你救了井里的孩子?”
“你摊子那边今天排队排出一条河。”
“我媳妇听了气得不行,说怎么不早点告诉她,让她来吃蛋糕卷。”
孟鸢只是摆摆手:“回头让你们吃新的。”
“新的?娘子又要做什么?”
“咸蛋黄酥。”
几个人当场呆住:“咸、蛋、黄?”
“是吃的?”
“娘子你这是要我们家男人卖牛换钱来排队?”
“娘子手底下出的东西,哪个能存得住?肯定又好吃。”
孟鸢不多说,只让路:“等我做了你们就知道。”
临安在后头听得认真,小声问她:“嫂嫂……这个要很多材料吗?”
“蛋黄多一些。”
“我能帮你剥。”
“你剥得干净?”
临安点头:“我剥得很慢,但我能剥干净。”
苏明笑得嘴角都压不住:“小童生,你这是要往厨房扎根。”
“我……我只是想帮她。”
孟鸢瞥他:“明天你早上剥一打。”
临安立刻挺胸:“我剥。”
苏明低头笑:“他现在一句反对都不敢说。”
孟鸢只道:“别掉地上。”
“不会。”
回家后,柳氏正让玉明写字,一见他们回来,忙放笔:“鸢儿,今日你摊子又轰动全街了?”
孟鸢:“他们嘴馋。”
柳氏放下心,又凑过去看临安手里的纸包:“安儿,你怀里抱的是什么?别告诉我你一路抱着吃不掉。”
临安被抓了个正着,紧张地护住纸包:“我……我留着吃。”
柳氏笑起来:“这孩子,竟会舍不得。”
孟鸢收好工具,随口道:“留不久,回头让他吃完。”
临安忙点头:“我等会儿吃。”
苏明去倒水:“娘子,你要不要先歇一下?明天还得做新的。”
孟鸢把发箍取下:“不用歇,我等会儿去后院看看蛋黄。”
临安立刻跟上:“嫂嫂,我跟你一起。”
柳氏看着两人的背影,小声嘀咕:“这小子……越来越黏你。”
孟鸢淡淡:“他要考童试。”
柳氏却笑得意味深长:“考童试也不耽误黏人。”
孟鸢没接,脚步却略停了一瞬。
就在他们进屋的时候,巷口那几个陌生人又出现了。
其中一人低声道:
“不过是个卖吃食的,为何郡城的人也插手?”
另一人摇头:“那位公子今日都排队买她的东西。你觉得她是普通人?”
最前的那人眯眼:“先盯着。她明日若再摆摊,我们就靠近些。”
尾声的那人问:“要不要直接上去?”
“急什么。”
先头那人压低声:
“看过今日场面没?全镇都护着她。如果动得太早,容易引火烧身。”
几人对视,最终退入巷暗处。
夜色往街口落下,风吹着纸灯微微摆动。
这一条小镇街市,表面热闹,暗处却开始有了动静。
孟鸢不知道,也没心思管。
她正在后院剥第一个咸鸭蛋。
蛋黄一露头,颜色金得沉稳。
苏明凑近看:“娘子,明天这酥一上……镇西口要疯。”
临安轻轻把竹篮往她身边放:“嫂嫂,我会剥。”
孟鸢没说话,把第一个蛋黄递给他:“别弄碎。”
“不会。”
第二天一到镇西口,整条街跟被风吹起一样,人早早站好。
有人搬了家里的小矮凳。
有人抱着枕头。
还有人把孩子塞到邻居怀里:“你帮我抱一会儿,我去抢娘子的酥。”
孟鸢远远推着车过来,刚露头,那帮人呼啦一下靠上前。
“娘子今天是咸的吧?”
“娘子昨晚我都没睡好,想着蛋黄的味。”
“娘子你要是做太少,我今日非跪这儿不可。”
苏明走在一边,看着人群,不由笑:“娘子,今天这架势,比昨日还夸张。”
孟鸢往摊位一停:“别挤,蛋黄酥压不得。”
这一句就够街上一大片后退半步。
临安跟在身侧,把竹篮放稳:“嫂嫂,我昨晚剥的那些黄,都在这里。”
孟鸢掀开布,看了眼层层放好的蛋黄:“嗯,没碎。”
少年低下头,有点像被夸,却又装着平静:“我剥得慢,但剥得仔细。”
苏明小声:“他昨天剥到手酸都不喊疼。”
孟鸢:“剥蛋黄还能剥出英雄气?”
“我没说是英雄,我是说这孩子愿意干活。”
临安耳朵又热了,抿着嘴:“我还能剥。”
街边排队的人都听笑了:“娘子,给小童生记上一功。”
“是啊,他帮忙我们才能吃到新的。”
“娘子,你再夸两句他能飞起来。”
孟鸢瞟他们一眼:“你们先别埋汰他。排好队。”
笑声“刷”一下又没了。
做咸蛋黄酥需要的步骤更多。
她把提前处理好的油皮摊开,一层层按压成小圆片,再把一小团豆沙、蛋黄轻轻包进去,让油皮乖乖裹住馅。
动作不急,却利落。
围着的人看得嘴角都跟着用力:
“娘子手这么稳,不散开啊。”
“娘子这包法,看着就软。”
“娘子,蛋黄这么大,你能包住吗?”
孟鸢回答得简单:“能。”
豆腐摊掌柜挤在人群里,看着她动作,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娘子你这皮是怎么做的,我家老婆子折一天都折不出来。”
“手轻。”
她一句话把他堵回去了。
苏明乐得扇子敲腰:“娘子说得也没错。”
临安站她另一边,把包好的小圆团按顺序摆在竹屉上,动作特别慎重,连呼吸都轻些。
孟鸢看见了,轻声提醒:“别按太紧。”
“我知道。”
少年声音软软的,却稳。
旁边有妇人直接发出一声轻叹:“娘子,你这是带了个小徒弟啊。”
“不带徒弟。”
苏明接话:“带小人儿。”
临安握着酥皮的手顿一下,耳朵红成了豆沙颜色:“我不是……我是帮忙。”
孟鸢道:“谁让你当徒弟了,你怕什么。”
临安像放了气,呼一口:“我……不是怕。”
说完,又偷偷往她那边靠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