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人接过一块,甚至没说话,只对孟鸢竖起大拇指。
“娘子,我儿子要吃,我让他自己来。”
“娘子,今日太好吃了。”
“娘子明日做两个口味。”
临安把属于自己的那三份抱在怀里,像捧着宝:“嫂嫂,我去旁边吃。”
“别掉地上。”
“不会。”
少年额头都亮起来了似的,“我吃得慢。”
孟鸢:“你慢我就不给你第四份。”
“我……我快一点。”
苏明:这孩子是真的被甜食调教好了。
……
镇西口这两日热得不像样。
卖菜的、卖布的、卖草鞋的,全都挤来孟鸢摊子附近。
理由只有一个:
人多,人气旺,挨着她能沾点光。
孟鸢没说什么。
她摆摊的位置是先来的,旁人挤不挤,她不管;谁挡住排队,她一句话能让那人退到街尾。
只是,热闹归热闹,总有不对劲的地方。
今天的街,吵声多,但人说话的音调有点低,像忍着什么。
苏明挤开人群,往摊位前一站,脸色不太好:“娘子,今日摊子被人占了。”
孟鸢正在把软饼摊平,问话不急:“谁?”
苏明抬下巴指前面:“你自己瞧。”
摊位前头,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临时小棚,棚下两张矮桌、一口木桶,旁边站着三个人,穿得不算华,身子却挺直,不像普通镇民。
桌案上摆着一排瓷罐,罐子上贴着纸条:“南城肉饼”“贵客独享”“限量十份”。
而原本孟鸢每天起摊的地方——
被他们桌子正好压在中间。
那几人像是来得早,也像是在等孟鸢。
她刚露面,对面中间那人便笑,像打招呼:
“孟娘子,早。”
这声不客不敬,却不算敌意,就是轻飘飘的,像顺水推舟。
旁边的人也跟着笑:“娘子今日也来摆摊?”
苏明火气立马上来:“你们占了她摊位,还敢问?”
那人一点不恼:“摊位乃街上公位,先来先占。我们来得早。”
苏明刚要顶嘴,孟鸢抬了抬手。
她不看那人,只扫一眼前方的桌子。
——桌子是新做的。
——腿上还有刨痕。
——把摊位占得死死的,一点让路的意思都没有。
这不是随便来摆摊,是故意来抢位置。
周围人也看出来了。
有人低声嘀咕:
“这是南城来的?”
“听口音不像我们镇上的。”
“这不是要跟娘子对着干?”
“娘子的摊位每天人最多,他们占这位置是要借光吧。”
那几个摊贩却一点不心虚,旁边的小厮还笑:“今日我们卖肉饼,不比娘子的软甜小吃差。”
那话一说,排队的人直接炸开:
“呸!你肉饼敢跟娘子比?”
“我吃你们肉饼不如啃墙皮!”
“你们这是想蹭娘子名声吧?”
苏明扇子一拎,准备开骂,却被孟鸢按住了:“听他们说。”
首领那人不慌不忙:“娘子,你的摊位在此,我们也在此。街面这么大,凭什么你能独占?”
孟鸢淡声:“我没独占。”
“可你来的早,走得晚,旁人插不进来,自然都往你这挤。”
那人笑得慢:“你现在风头太盛,娘子。我们不来抢,旁人也要抢。与其被别人抢,不如我们来。”
话是明白的——
不是冲她来,是冲她的“人气”来。
抢摊,不是砸摊。
市井最常见,也最难缠。
苏明推了推孟鸢:“娘子,他们这分明是冲着你来蹭客。”
人群也纷纷跟上:
“娘子,你把位置让了,他们要是以后天天霸着呢?”
“娘子,他们这是欺负你一个女流。”
“这摊位是娘子挣出来的,不是靠抢。”
有人骂声都出来了:
“你们这些外地人滚回去!”
那三个男人脸色没变,只是眼神沉了些。
空气像随时能炸开。
临安站得离孟鸢近,小声道:“嫂嫂……我去找街坊帮忙?”
“不要。”
孟鸢把手上的面糊放下,拧紧布巾,往前走了两步。
她站到那三人桌前,语气不高,听着却一点飘不出去:
“这地你们占了?”
那人抱拳:“是。”
“目的?”
“卖饼。”
“靠我卖饼?”
那人没有不承认:“靠你也无妨。你人气大,我们借着,皆是街市规矩。”
周围哄声更大:
“什么规矩?你们这是没脸没皮。”
“娘子的摊位你们来抢?要不要点脸?”
“娘子一手撑起镇西口,你们来摘果子?”
但孟鸢不急。
她看着那木桶:“拿桶来,给我看。”
那人挑眉:“娘子要买?”
“先看。”
他犹豫半瞬,示意人把肉饼端过去。
一股混着肥肉的味道飘出来,饼子颜色白,像没烙透。
孟鸢掀盖,又放下。
“这叫肉饼?”
那人还在撑面子:“这是南城招牌。”
孟鸢直接说:“不好吃。”
周围人忍不住笑。
那人脸色一冷:“娘子,你不给我们面子。”
“要面子去城门借。”
孟鸢回手指自己的摊位,“这是我一桶一桶卖出来的地方,不是我让的,就是你们占了,也留不住。”
那人眯眼:“娘子这是不给路?”
“是。”
苏明松快得快笑出声。
那人冷冷盯了她一眼:“娘子可想清楚了?”
孟鸢淡声:“你想占在我前头,人排队时你能站得住?”
这句话,终于让对方的脸沉下来。
因为他也知道,孟鸢的排队客,早上能把一条街堵到另一头;
这些人若是知道她摊位被占,肯定直接把这桌子掀翻。
作为外来摊贩,没有地方撑腰,被镇民撵一次,就别想再在这条街混下去。
人群已经乱成一锅:“娘子说得对!你们站不住!”
“娘子,只要你说,我们就把这桌子扛走!”
“抢娘子的位子?他们疯了吧!”
对面那三人对视一眼。
首领的那人终究是见过世面的,被这阵势压得收了收锋芒:“娘子,你口气很硬。”
“口气硬没用,吃的硬才行。”
孟鸢抬手指她摊后,“让开。”
那人目光冷,却还是侧身一点:“娘子既这么说,我们自然不给你添麻烦。”
他退开时,其他两人也让出位置,往旁边撤。
人群立刻把空出来的地方护住,活像谁再要来抢,就能一起冲上去。
苏明扇子一敲掌心:“娘子,这一仗打得漂亮。”
孟鸢不理,回头继续摊饼:“别说话,让人排队。”
临安站在她侧边,那双黑亮的眼没离开她半瞬,像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他悄悄拉了拉她袖子:“嫂嫂。”
“嗯?”
“你刚刚……好厉害。”
“我本来就厉害。”
苏明笑得前仰后合:“娘子这话说出来,全镇都服。”
店铺那边传来笑声:
“娘子这脾气好,我爱。”
“娘子不怕事。”
“娘子的手艺也不怕事。”
人声涌动着喊:“娘子摊子我们护!”
那几个外来摊贩看着人群那股子方向,知道再强撑也没用,起身收了桶,远远走开。
苏明笑嘻嘻:“娘子,你摆摊摆出气势来了。”
孟鸢轻轻摊下一张饼:“我做吃的,不受人挤。”
临安小声补一句:“也不受人欺。”
她瞟他:“你记得就好。”
少年点点头,站姿更挺了些。
他不是能替她打架,可只要她站在那里,他就会站在她旁边,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不会后退。
肉松三明治做得比昨日更熟,饼软得可以折成两半,肉松被夹得像藏在棉里。
第一块递出去,后面的队伍像被点燃:
“娘子你今日摊饼更薄了。”
“娘子你这馅多得要掉出来。”
“娘子我买三份,不够我再排。”
孟鸢把第二块递给临安:“吃。”
少年两手接住,像捧着什么贵重物件:“我吃。”
苏明笑:“小童生,我倒想看看你以后吃不起娘子做的东西时怎么办。”
临安想都不想,轻轻一句:“不会有那一天。”
孟鸢停了停手,又继续摊饼:“吃你的。”
少年老实低头。
但嘴角止不住的弧度,比肉松还轻。
就在这热闹沸腾的摊位前头,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停下脚步。
他没说话,也没有靠近,只在远处站了好一会儿。
直到队伍散了些,他才轻轻抬起头。
苏明瞧见那半张脸:“娘子,有人看你。”
孟鸢抬眼。
斗笠下那人眼神深,像是从远方走来的,却带着一种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锋利。
他扫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苏明挑眉:“又一个?”
孟鸢淡声:“比抢摊的聪明些。”
临安看着那背影:“嫂嫂……他也想买东西?”
“不像。”
“那他想什么?”
“想我,也不奇怪。”
苏明一噎:“娘子,面上留点谦虚?”
“没空。”
苏明笑得拍腿:“娘子,这才是你。”
待到她把摊子收得七七八八时,整条街还在讨论:
“娘子刚才那架势,吓跑三个摊贩。”
“娘子一句‘我厉害’说得比陈掌事还像官。”
“娘子能不能去郡城?去了肯定天下第一。”
孟鸢一句没接,只把案板往车上一放:“走。”
临安跟着推车:“嫂嫂,我们……明天还摆?”
“摆。”
“那……明天做什么?”
“看心情。”
苏明乐:“娘子,你心情一天一个吃食,难怪全镇跟着疯。”
她只淡淡回一句:
“我做甜的,也做咸的,但我不让别人抢我的地方。”
临安听了,低头轻轻一笑:“嫂嫂做什么,我都喜欢。”
她没回头,只丢了句:
“嘴甜。”
苏明摇扇:“他是嘴甜,不是食甜。”
临安耳朵又红。
孟鸢推着车继续往前走,脚步稳稳的。
而不远处的小巷口,那三个抢摊失败的外地人站在那里,脸上再无笑意。
其中一个阴声道:
“她不让,是吧?”
另一个沉冷道:
“她的摊位……我们迟早拿到。”
首领那人盯着孟鸢的背影:“郡城那位主子……也要她。”
每日辰时三刻,街上第一句响起来的不是卖菜的吆喝,也不是鸡叫,而是:
“娘子来了没有?”
“你别挤,站直点,娘子今天做什么?”
“昨日的肉松吃得我睡不着。”
孟鸢推着车刚一转进街口,人群哗地一下收紧。
苏明在旁摇着扇:“娘子,你这摊子今日又早了四刻,人倒早了两个时辰。”
临安紧跟着车后,小篮子抱得稳稳的:“嫂嫂,我把鸡蛋带来了。”
孟鸢扫他:“你两眼还是困的。”
“我醒着。”
少年很认真,“我怕来晚了。”
苏明笑:“你怕来晚了,怕娘子东西卖光?”
临安不吭声,却忍不住握了握竹篮。
孟鸢不拆穿:“先把案子擦干。”
少年立刻去擦,一边擦一边朝她瞥,那眼神跟昨晚一样软。
苏明看得忍笑:“娘子你养的不是小童生,是贴身小尾巴。”
孟鸢:“他要考童试。”
苏明摊手:“我没拦着他读书,我只说他天天黏你。”
孟鸢瞥他:“你嫉妒?”
“我嫉妒你有人帮忙。”
这话倒是实在。
孟鸢懒得应声,把摊布铺上后,随手把调味罐摆回原位。
动作看着平常,却熟得让周围人直盯着她的手。
“娘子今日做什么?”
“娘子前日是甜的,昨日是咸的,今日是不是又换花样?”
“娘子你要是不说,我要急死。”
孟鸢淡淡:“肉松酱卷。”
人群顿时震住。
“卷?”
“卷什么卷?”
“卷饼卷肉松?”
苏明笑:“你们看娘子的样子就知道,又是新鲜的。”
排队的人更激动:“娘子,你这是逼我们天天洗胃好继续吃。”
“娘子我今日不走了,我就在这等。”
“娘子,我侄儿今日也来了,说要看你。”
孟鸢没多话,只让大家靠后一点:“让开,我要准备。”
街上立刻安静几分。
她把提前处理好的软饼平摊在案上,再将肉松铺成薄薄一层,另一侧挤上一条轻酱,让软饼有点黏性。
随手一卷,整条卷刚成形,边上的人就忍不住吞口水。
有个大汉喊:“娘子,我这嘴巴已经开始嚼了。”
有人跟着嚷:“娘子你动作慢一点,我眼睛跟不上。”
孟鸢抬头:“你们再吵,我卖十个就走。”
声音不高却狠得很。
街上一瞬间静得像被封住。
那几个喊得响的,立刻把嘴闭住,像在咽口水。
苏明笑得肩都抖:“娘子,你真会治他们。”
“治不过来我还摆摊?”
排在最前的人已经等得不耐,可不敢吭声。
孟鸢切下一块,递过去。
那人接住,咬下一口,一幅天塌下来也不关他的表情:
“娘子,这味道……像吃云。”
后面的人没忍住:“你说得太玄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