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不太信,这小子嘴里跑火车的时候多了去了。猴子见我不吭声,大概是为了增加说服力,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按亮屏幕,手指头在屏幕上戳了几下,然后递到我面前:“喏,你自己看!看看这聊天记录,这感情,能是假的吗?”
我借着手机屏幕的亮光看过去。聊天软件界面,对方的网名叫“草莓酱”,头像是个挺可爱的卡通草莓图案。我粗略扫了几眼聊天记录,好家伙,满屏都是“宝贝”、“亲爱的”、“想你了”、“什么时候再来看我”之类的肉麻话,还有一些亲亲抱抱的表情包刷屏。猴子发的也差不多,什么“等我赚大钱就接你出来”、“给你买最好的包包”之类的大饼画得又圆又大。
我看着那些对话,感觉胳膊上莫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下意识地用手搓了搓手肘。这俩人,隔着屏幕都能齁死人。
“这么说……你俩已经……那啥了?” 我抬起头,在手机光的映照下,看着猴子那张笑得有点贼兮兮的脸。
猴子迅速把手机抽回去,脸上的坏笑更明显了,他把一根手指竖在嘴唇前,故作神秘:“这个嘛……天机不可泄露!细节嘛,猴爷我得保密!总之,你兄弟我这次,可是正经八百地谈上恋爱了!”
“切!” 我嗤笑一声,懒得再追问。就猴子这德行,十句话里能有五句真的就不错了。我重新躺下,背对着他:“爱说不说,睡觉!”
屋里重新陷入黑暗和安静。但我却有点睡不着了。背对着猴子,我心里其实琢磨着,以猴子现在银行卡里的余额,几百万是有的,真要想拿下那个在广州酒吧认识的陪酒女丽丽,恐怕还真不是什么难事。这世道,有时候钱确实能解决很多问题,也能“买”来一些虚情假意或者各取所需。
想着想着,我的思绪不知怎么的,就飘到了昨天晚上和应雪在巴彦淖尔火车站旁边那家小旅馆里的情景。黑暗中,她温软的身体,带着香气的呼吸,还有那生涩却热烈的吻……感觉耳朵又有点发烫。
我赶紧甩了甩头,像是要把脑海里那些少儿不宜的画面甩出去。心里暗骂自己:张天牛啊张天牛,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乱七八糟的!爹的后事还没办完呢!
我摸索着找到手机,设好第二天早起的闹钟,然后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可能是白天确实累了,没过多久,意识就模糊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大亮,娘就已经起来了。等我们洗漱完走到外屋地,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早饭:小米粥、馒头、自家腌的咸菜,还有昨晚剩下的菜热了热。
吃饭的时候,娘一边给我们盛粥,一边语气平静地开口说道:“天牛,我昨晚上想好了,也跟你几个舅爷爷、表叔他们通过电话了。今天就办吧,早点让你爹入土为安。”
我拿着馒头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她:“娘,你昨天不是说……还想再等两天,多陪陪爹吗?怎么……想通了?”
娘拿起一个馒头,慢慢地掰开,叹了口气,眼神有些空茫地看着碗里的小米粥:“嗯,想通了。人死不能复生,再放着,她心里也不安稳,我们活着的人心里也老是吊着件事。早点入土,对谁都好。我也……不用再对着那袋子骨头自欺欺人了。” 她的声音很轻,但透着一股下定决心的释然,只是那释然底下,是深深的疲惫和哀伤。
我点点头,心里也松了口气:“行,娘,听你的。今天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家帮忙。”
我突然想起之前在天河城广场,秦伯说过,如果我爹下葬,务必通知他一声,他也想来送送这位故人。我放下碗筷,对娘说:“娘,我得给我师傅打个电话。他以前认识我爹,说如果办后事,一定要告诉他一声。”
娘有些意外:“你师傅?”
我点点头:“你不认识,是教我本事的人。”
“那……那你快打吧。人家有心,是情分。” 娘点点头。
我摸出手机,找到秦伯的号码拨了过去。这个号码还是我在医院养伤时,他来看我,我存下的。电话响了几声才接通,那边传来秦伯似乎还没完全睡醒、带着点鼻音的声音:“喂?谁啊?大清早的……”
“师傅,是我,天牛。”
“哦,小牛啊。咋了?手又疼了?还是有事?” 秦伯的声音清醒了些。
“不是,师傅。是我爹……今天下葬。您之前说……”
我话还没说完,秦伯立刻接了过去,语气变得郑重起来:“今天?地址发给我。我这边有点远,尽量赶过去。”
“哎,好!” 我把我们村的具体地址,以及怎么坐车到镇上、再怎么来村里,详细地在电话里跟秦伯说了一遍。他记性很好,重复了一遍确认无误,然后说:“行,我知道了。你们先忙,我这边收拾一下就出发,估计得晚上了。”
挂了电话,我心里踏实了一些。有师傅来送爹一程,也算是对爹,对我,一个交代。
当天上午,家里就开始忙活起来。娘请的阴阳先生,我们这边也叫风水先生,先到了,是隔壁砖厂村的王先生,六十多岁,干瘦,留着山羊胡子,穿着件半旧的中山装,手里总是拿着个罗盘。在附近几个村子,谁家有白事,基本都请他。
娘的意思很明确,想把爹葬在后山的家族坟地里,和我爷爷的坟挨着。王先生听了,也没多说,让我们带上香烛纸钱,领着他去了后山。
后山的家族坟地在一片相对平缓的向阳坡上,立着好些个坟包,大部分都长满了荒草。王先生拿着罗盘,在坟地周围走走停停,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蹲下来抓一把土看看,又抬头看看远处的山形地势。折腾了大概一个多小时,他最终在一处相对开阔、前面视野很好的地方站定,用脚尖点了点地:“就这儿吧。这里地势平稳,前有照(指远处平坦田野),后有靠(指山坡),左右也有护(指旁边的土丘),藏风聚气,是个好地方。离老爷子(指我爷爷)的坟也不远,正好能照应着。”
娘听了,没什么意见,点点头:“王先生觉得好就行,我们也不懂这个。麻烦您了。”
确定了墓穴位置,王先生又根据爹的生辰八字和去世时间(我们只能按失踪那年算),算好了下葬的吉时,就在第二天上午。同时,他也把需要准备的一些东西,比如长明灯、引魂幡、买路钱、五谷罐等等,都一一交代给了娘。
送走王先生没多久,负责丧葬一条龙的人也来了。来了两三个人,领头的是个四十多岁的黑脸汉子,姓李,大家都叫他李总管。他们开来一辆小货车,车上拉着帐篷、桌椅、锅碗瓢盆、音响设备等等一大堆东西。
接下来的时间,我就主要负责跟李总管对接。丧事怎么办,办多大,全看主家的意思和财力。娘的意思是,虽然家里不富裕,但这次要办得风光些,让我爹走得体面。我也赞同,现在我手里有钱,该花的就得花。
我和李总管蹲在院子里,他拿着个小本子一边记一边跟我商量:“酒席方面,按咱们这儿规矩,一般是早晚两顿正席。中午简单点,给帮忙的人和远道来的亲戚下点面条就行。你看准备多少桌?我估摸着,连亲戚带村里来帮忙祭奠的,怎么也得十五六桌吧?”
“行,那就按十八桌准备,宁可多备两桌,别到时候不够。”我拍板。
“菜式呢?有标准。咱们这有280一桌的,有380的,有480的……480的就有整鸡整鱼、扣肉、丸子、炖羊肉这些硬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