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灰色符文,如同逆流而上的鱼,无声无息地没入北方风雪与黑暗交织的深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法则对撞的轰鸣。它只是消失在那里,仿佛被那片永恒的冻绝彻底吞没。
殿内,任天齐静立原地,混沌光晕笼罩周身与心灯,气息沉凝如山。他并未期待一道符文便能惊退那苏醒中的存在,这只是一个姿态,一次试探,如同在深潭中投下一颗石子,只为听那回响。
回响来得比他预想的更快,也更……诡异。
“咕……噜……”
一声粘稠、沉重,仿佛冰封万古的泥沼开始翻滚的异响,自北方深渊缓缓传来。这声音并不响亮,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无视了空间的距离,直接响在每一寸冰原,每一片雪花,乃至每一个生灵的神魂深处。
伴随着这声音,任天齐清晰地感觉到,脚下这座冰宫废墟,乃至整片北溟大地,那原本宏大而冰冷的“脉搏”,陡然加速了!
地脉深处,极寒灵力的流淌变得湍急,甚至带着一丝……灼热?那是足以冻结灵魂的极寒达到某种极致后,产生的悖逆般的错觉。冰层之下,传来更多细微却密集的碎裂声,仿佛巨兽的骨骼在舒展、摩擦。
天空铅灰色的云层开始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方式旋转,不是风暴,而是一种缓慢、沉重、带着碾磨意味的涡旋,中心正对着永冻深渊。漫天飘落的雪花不再杂乱无章,每一片都闪烁着微弱的惨白符文,如同亿万只冰冷的眼睛,齐齐俯瞰着冰宫主殿。
北溟这片古老的冰原,活了。并且,露出了獠牙。
更让任天齐心神一紧的是,他身旁那盏冰莲心灯,灯芯处那枚半透明的“玉”上,那道虚无裂痕,骤然扩大了一倍!更多的凋零之意从中渗出,不再是丝丝缕缕,而是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晕染开来,试图污染整个灯芯!
灯焰随之剧烈摇曳,清辉明灭不定。灯内,苏璃霜那安详沉睡的神魂虚影,脸上再次浮现痛苦之色,身体微微颤抖,仿佛正被无形的力量撕扯。
这北溟意志,不仅要抹杀他这“异数”,更要……回收苏璃霜这纯净的冰魄本源!如同巨兽垂涎于体内孕育的宝珠,要将她重新吞纳回去,化为自身的一部分!
任天齐眸中寒光大盛。
他不再犹豫,并指如剑,点向自己的眉心。指尖触及皮肤的刹那,一缕凝练到极致、几乎化为实质的混沌寂灭意韵,被他强行抽取出来。这意韵离体的瞬间,他脸色骤然惨白如金纸,身形甚至微微晃动了一下,道基受损带来的虚弱感如潮水般涌上。
但他动作毫不停滞,将那缕蕴含着他根本道途的意韵,精准地打入心灯,打入那枚正在被凋零之意侵蚀的“灯芯玉”中!
“嗡——!”
心灯剧震,灯焰猛地窜高,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清辉!那清辉之中,混沌气流沉浮,寂灭火星明灭,硬生生将那蔓延的凋零之意逼退,牢牢锁在裂痕边缘,无法再进分毫!
灯芯玉上的裂痕依旧存在,甚至因为方才的冲击又细微地扩大了一丝,但其中渗透出的凋零之意,却被任天齐这缕本源道韵暂时封镇住了。
然而,此举如同捅了马蜂窝。
“吼——!!!”
一声无法用耳朵听闻,却直接震荡在天地法则层面的咆哮,自永冻深渊轰然爆发!
这一次,不再是沉闷的鼓响,而是充满了被触怒的暴虐与冰冷的贪婪!那两轮惨白的“渊瞳”缝隙,猛地睁大了少许,投射出的不再是单纯的注视,而是两道凝如实质的惨白光束,无视了空间,瞬间跨越千里,直射冰宫主殿!
光束所过之处,空间被冻结出两道清晰的、散发着绝对死寂的冰痕,连光线和声音都被吞噬其中!
这不是能量的攻击,而是规则的碾压!是北溟这片天地,对其内部“叛逆”存在的抹除!
任天齐瞳孔骤缩。
他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这光束蕴含的,是北溟冰原积攒了无数岁月的“终结”法则,是万物的终点,是连混沌和寂灭都可能被其同化、冻结的绝对寒意!
避无可避!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刺骨,带着北溟特有的凛冽。周身混沌光晕疯狂向内收缩,不再是扩散防御,而是全部凝聚于身前,化作一面不断旋转、内里仿佛有微型世界生灭不定的混沌漩涡!
同时,他心域之内,那残破的世界雏形不顾一切地运转起来,山川轰鸣,日月齐暗,将所有残存的力量,连同那一点新生的混沌源质,尽数灌注进那枚寂灭道印之中!
道印光芒暴涨,虽仍蒙着灰败,却散发出一种玉石俱焚般的决绝意韵!
他竟是要以自身受损的道基,硬撼这北溟天地的抹杀之力!
“轰——!!!”
惨白光束狠狠撞上了混沌漩涡!
没有声音,因为声音已被冻结。没有光芒爆发,因为光芒已被吞噬。只有一片绝对的、令人窒息的白,瞬间淹没了整座主殿,淹没了任天齐的身影,淹没了那盏摇曳的心灯!
冰宫之外,千里冰原在这一刻彻底死寂。风雪凝固在空中,化作无数冰雕。所有生灵,无论强弱,皆在这一刻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神魂仿佛被剥离,只剩下最原始的、面对天地之威的恐惧。
白光持续了仿佛一瞬,又像是永恒。
当那吞噬一切的白色缓缓褪去。
主殿依旧矗立,并未崩塌。
任天齐依旧站在原地,只是脸色已不是苍白,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败。他身前的混沌漩涡已然消失,那枚寂灭道印的光芒也黯淡到了极致,在心域内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他挡住了。
但代价是,心域世界几乎彻底停滞,演化倒退回近乎初始的状态,那一点新生的混沌源质也消耗殆尽。道基之伤,雪上加霜。
而北方深渊那两轮惨白“渊瞳”,在发出这一击后,缓缓闭合了少许,但那冰冷的贪婪与暴怒并未消散,反而更加深沉。它似乎确认了猎物的棘手,也确认了那“宝珠”的诱惑。
这一次是规则层面的抹杀,下一次呢?
任天齐抬手,抹去唇角再次溢出的、带着冰碴的鲜血,目光依旧平静地望向北方。
道争,已然开始。
无关恩怨,只有最根本的存续与道路。
他,与这片北溟冰原的古兽意志,只能有一个,继续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