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吞噬一切的白光褪去后,留下的是一片被彻底“清洗”过的死寂。殿内空气凝固如万年玄冰,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道基裂痕,带来钻心的痛楚。任天齐站在那里,身形依旧挺直,如同风雪中不肯倒下的孤松,但内里早已是千疮百孔。
心域之内,近乎彻底停滞。混沌气流稀薄得几乎感知不到,山川虚影布满蛛网般的裂痕,日月星辰黯淡无光,那枚寂灭道印更是光芒微弱,如同风中残烛。方才强行抽取本源道韵封镇灯芯玉,又硬撼北溟意志的抹杀一击,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底蕴。
而北方深渊那两轮惨白的“渊瞳”虽暂时闭合少许,但那冰冷的注视并未离去,反而如同附骨之疽,更沉、更重地压在他的神魂之上。它在等待,等待他这“异数”油尽灯枯,等待那“宝珠”失去最后的庇护。
更糟糕的是,那盏冰莲心灯,在经历了方才规则层面的冲击后,灯芯处那枚“玉”上的虚无裂痕,边缘开始泛起不祥的灰黑色泽,封镇其上的混沌寂灭意韵正在被缓慢而坚定地侵蚀、消磨!凋零之意如同苏醒的毒蛇,再次开始蠢蠢欲动。
灯内,苏璃霜的神魂虚影颤抖得愈发剧烈,眉宇间的痛苦几乎化为实质,那淡蓝的光影边缘开始变得模糊,仿佛随时会消散于无形。
回收的过程,正在加速。
任天齐看着那盏灯,看着灯内挣扎的神魂,眸中那片万象归真的深邃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涟漪。那不是恐惧,也不是绝望,而是一种……决绝。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并非指向敌人,而是轻轻点向自己的心口。
那里,是混沌元丹所在,是他一身道途的根本,也是此刻他仅存、尚未完全枯竭的……生命本源。
“以此身之道,化不灭薪火。”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护你……灯盏长明。”
话音落下的刹那,他指尖猛地一凝,一股磅礴却带着惨烈意味的混沌气血,混合着最后精纯的寂灭道韵,被他强行从心口、从混沌元丹深处逼出!
“噗——!”
一大口蕴含着混沌光点与寂灭火星的暗金色血液喷出,并非落在地上,而是如同拥有生命般,化作一道炽热的洪流,尽数浇灌在那盏冰莲心灯之上!
尤其是灯芯处那枚出现灰黑迹象的“玉”!
“滋——!”
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冰水,心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烈光芒与震颤!那暗金色的血液蕴含着任天齐最根本的生命精气与大道本源,此刻如同最狂暴的燃料,注入灯芯!
灯芯玉上那蔓延的灰黑色泽被这蕴含着生命与寂灭双重极致力量的血液一冲,如同遇到克星,发出“嗤嗤”的尖鸣,瞬间消退大半!那道虚无裂痕虽未愈合,却也被这暗金色的光辉暂时填满、封堵!
凋零之意被强行压制!
而灯焰,在这一刻,不再是清冷的冰蓝,而是化作了混沌与寂灭交织的暗金之色!火焰升腾,散发出一种悲壮而炽烈的温度,竟将周遭那凝固如玄冰的空气都灼烧得微微扭曲!
灯内,苏璃霜那剧烈颤抖、边缘模糊的神魂虚影,在这暗金火焰的包裹与滋养下,猛地一定!那模糊的边缘重新变得清晰,甚至比之前更加凝实了几分!她眉宇间的痛苦之色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回归母体般的安宁。她的神魂,在这由任天齐生命本源点燃的火焰中,找到了暂时的、坚固的避风港。
然而,施展此法的代价,是巨大的。
任天齐在逼出那口本源精血后,身形肉眼可见地佝偻了下去,脸色不再是灰败,而是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黑。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灰白。周身那原本流转的混沌光晕彻底消散,气息跌落至谷底,甚至比寻常凡人还要微弱。
他踉跄一步,几乎无法站稳,全靠一股意志强撑着没有倒下。
心域之内,那枚混沌元丹已然布满裂痕,旋转近乎停止,寂灭道印的光芒黯淡到了极致,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碎。道基,已到了破碎的边缘。
他以自身道途为薪,以生命本源为火,强行续接了苏璃霜的生机,稳固了那盏心灯。
此举,无异于自断前程,甚至是……自寻死路。
北方深渊之中,那两轮惨白的“渊瞳”似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微微一滞。那冰冷的意志中,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清晰的疑惑。它无法理解,为何这“异数”会为了另一缕微弱的残魂,做到如此地步。这种超越生存本能的行为,超出了它那纯粹由冰寒与死寂构成的逻辑。
但疑惑只是一瞬。随即,那意志中再次被更深的贪婪与暴怒所充斥。那盏灯,那缕魂,还有这个即将熄灭的“异数”身上某种它无法理解的特质,都让它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吞噬欲望。
“咚!咚!”
永冻深渊再次传来沉闷的擂鼓之声,比之前更加急促,更加响亮!整片北溟冰原随之剧烈震颤,仿佛巨兽即将彻底挣脱束缚!
新一轮,或许也是最后一轮的攻击,正在酝酿。
任天齐拄着膝盖,艰难地抬起头,望向北方。视线已经有些模糊,神魂因过度消耗而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
但他看着那盏燃烧着暗金火焰、灯芯被暂时封镇、其内神魂安然沉睡的心灯,嘴角却极其艰难地,扯起了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灯,还亮着。
这就够了。
他缓缓直起那佝偻的身躯,尽管摇摇欲坠,却依旧面向北方,面向那即将到来的、最终的毁灭。
道薪已燃,此身何惜。
唯愿……灯盏长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