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三,朝会重开。万象神宫的大殿上,群臣肃立,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感。过去半个月里发生的事——洛水风波、东宫和庐陵王的示好、太平公主的礼物、突厥的异动——每一样都牵动着朝臣们的神经。
武则天高坐龙椅,目光平静地扫过殿下的群臣。她的视线在林薇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诸卿,新春大吉。”女皇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威严,“今日朝会,可有要事奏报?”
短暂的沉默后,兵部尚书出列:“陛下,北疆送来军情奏报。腊月以来,突厥骑兵在边境频繁游弋,似有异动。安定郡王已命边军加强戒备,但臣以为,朝廷需早做应对。”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响起一阵低语。突厥的威胁,永远是悬在大唐头上的一把利剑。
“安定郡王,”武则天看向林薇,“你身在北疆,对此事有何看法?”
林薇出列,躬身道:“启禀陛下,据臣观察,突厥此举更像试探,而非大举进犯之兆。寒冬腊月,草原冰封,并非用兵良机。默啜可汗新败不久,部众需休养生息,此时大动干戈,于他不利。”
她顿了顿,继续道:“但试探之下,必有深意。臣以为,默啜此举,一是探查我北疆防务虚实,二是配合……某些人的动作,扰乱我朝堂视线,让我等首尾不能相顾。”
这话说得含蓄,但殿中聪明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配合某些人的动作?谁的动作?
武三思的脸色微微一变。虽然洛水之事已被掩盖,但此刻林薇提起,难免让人产生联想。
“郡王的意思是,朝中有人与突厥勾结?”一位御史忍不住问道。
“臣不敢妄言。”林薇平静道,“但兵法有云:攻心为上。若能以边患扰我心神,乱我朝局,对某些人而言,便是不战而胜。”
这话说得更明白了。殿中的气氛更加凝重。
“依郡王之见,该如何应对?”武则天问。
“以静制动。”林薇回答,“加强边防守备,但不必过度反应。同时,臣已派人深入草原,查探默啜真实意图。待查明真相,再做定夺不迟。”
武则天微微点头:“准。”
接下来,礼部尚书出列,奏报明年春闱的筹备情况。当提到“边务实务策论”专项时,武三思的脸色更加难看。但他没有出言反对——洛水的教训还历历在目。
朝会在一种表面平静、内里暗涌的气氛中结束。退朝时,许多官员看向林薇的目光都变得复杂起来。这位年轻的郡王,不仅手握重兵,在朝堂上的话语权也越来越重了。
走出万象神宫,林薇正准备上马车,却被一个声音叫住了。
“安定郡王留步。”
林薇回头,见是宰相张柬之。这位以刚正不阿着称的老臣,此刻正微笑着看着她。
“张相。”林薇拱手施礼。
“郡王不必多礼。”张柬之走近几步,压低声音,“老夫有几句话,想与郡王私下说说。”
两人走到宫墙一角,避开其他人。
“郡王可知,”张柬之开门见山,“如今朝中,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
林薇坦然道:“略知一二。”
“东宫、庐陵王、太平公主、武氏家族……”张柬之一一列举,“甚至连一些原本中立的老臣,现在也开始注意你了。郡王,你现在就像站在风口浪尖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张相教诲,薇谨记于心。”林薇恭敬道。
“但老夫看郡王,”张柬之的目光变得深邃,“似乎并不慌张。不但不慌张,还游刃有余,在各派之间周旋。这份定力,老夫佩服。”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郡王可知,陛下对你,是何态度?”
林薇心中一动。张柬之是朝中重臣,他的话,往往能代表一部分女皇的心思。
“请张相赐教。”
“陛下既欣赏你,又忌惮你。”张柬之直言不讳,“欣赏你的才能,欣赏你的功绩,但也忌惮你的势力增长太快,忌惮你……太过年轻,太过锐利。”
他看着林薇:“郡王,老夫今日找你,是想提醒你一件事:在朝堂上,有时候,不站队就是最好的站队。保持超然,保持独立,让所有人都觉得,你是可以争取的,但又是不可控制的——这才是长久之道。”
林薇深深一揖:“谢张相指点。”
张柬之扶起她,叹了口气:“老夫老了,这朝堂,将来是你们年轻人的。但老夫希望,你能走得稳,走得远。不是为了个人权位,而是为了这大唐江山,为了天下百姓。”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林薇一人站在原地沉思。
张柬之的话,印证了她的判断。女皇在观察,在考验,在权衡。而她必须在这复杂的局面中,找到那个最合适的立足点。
回到安定郡王府,林薇立即召来李元芳和崔浞。
“元芳,北疆那边,有没有新的消息?”
“回王爷,‘凤影’的人已经潜入草原深处。”李元芳禀报道,“初步探查,默啜确实在召集各部首领,但目的不明。有迹象表明,他似乎在和某些中原商人频繁接触。”
“中原商人?”林薇皱眉。
“是的,而且不是普通商人。”李元芳压低声音,“这些人表面上是做皮毛、药材生意,但行踪诡秘,与突厥贵族往来密切。我们的人正在深入调查。”
林薇若有所思。突厥与中原商人有往来本不稀奇,但在这个敏感时期,又如此隐秘,就值得警惕了。
“继续查,务必弄清这些人的背景和目的。”
“是。”
林薇又看向崔浞:“东宫和庐陵王府那边,有什么动静?”
“东宫这几日很安静。”崔浞道,“倒是庐陵王府的人,又派人来了一次,送了些房州特产,并再次邀请王爷‘开春一叙’。”
“太平公主呢?”
“太平公主府昨日举办了一场诗会,邀请了神都许多文人雅士。也派人送来了请帖,邀请王爷参加后日的宴会。”
林薇沉吟片刻,道:“给东宫和庐陵王府回信,就说北疆军务繁忙,开春后恐难赴约,但心意已领。至于太平公主的诗会……”
她想了想:“你替我准备一份回礼,就说本王军务在身,不便参加宴饮,但感念公主厚意,特赠北疆特产以为回礼。”
崔浞记下,却又有些不解:“王爷,为何连太平公主的宴会也推了?那可是……”
“正因为是太平公主的宴会,才更要推。”林薇道,“张相说得对,我现在要做的,是保持超然。若去参加太平公主的宴会,别人会怎么想?会认为我倒向了公主,或者认为我与公主达成了某种默契。”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林薇的第一身份是北疆大总管,是戍边将领。我的心思在北疆,在边防,在实务,不在神都的宴饮应酬,更不在……站队结党。”
正月初五,太平公主府的诗会如期举行。神都的文人士子、达官显贵云集,丝竹声声,诗词唱和,好不热闹。但许多人的目光,都在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安定郡王。
她没有来。
“公主,安定郡王遣人送来回礼。”一名侍女低声禀报。
太平公主正与几位贵妇说笑,闻言微微挑眉:“哦?她怎么说?”
“郡王说,军务在身,不便参加宴饮,特赠北疆特产,以表心意。”
太平公主笑了,那笑容意味深长:“倒是识趣。”
她接过礼单扫了一眼:几件上好的皮裘,一些北疆的药材,还有一套精美的骨雕。礼不重,但很用心。
“看来,这位郡王是打定主意,要独善其身了。”太平公主轻声道。
旁边一位贵妇笑道:“公主,她不来也好。一个武将,来了也未必能融入我们这文雅场合。”
“武将?”太平公主看了那贵妇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你可知她写的诗,连弘文馆的学士都称赞?你可知她提出的新政,连狄仁杰都佩服?这样的人,若只是个武将,倒简单了。”
那贵妇被说得讪讪,不敢再言。
诗会继续进行,但安定郡王的缺席,成了许多人私下议论的话题。
而此时的安定郡王府,林薇正在书房里,面对另一批访客。
来的是几位寒门出身的官员,都是通过科举或举荐入仕,但多年来郁郁不得志。他们听说安定郡王重视实务、不拘一格用人才,便联袂前来拜访。
“郡王,下官等在朝中,深感无力。”一位姓王的郎中叹息道,“想做点实事,处处受掣肘。想提拔几个能干的人,上面一句‘出身不够’,便打了回来。长此以往,心灰意冷啊。”
另一位姓李的员外郎也道:“郡王在北疆推行新政,不拘出身,唯才是举,我等听了,既羡慕,又佩服。若朝中也能如此,何愁国事不兴?”
林薇静静听着,等他们说完,才开口道:“诸位的苦衷,薇明白。但朝政改革,非一日之功。北疆能有所作为,是因为那里是边关,是特例,是陛下给予的特殊权限。”
她顿了顿,道:“但薇相信,只要北疆的新政能做出成效,只要能证明实务人才确实能治国安邦,那么朝中的风气,也终会改变。”
“郡王的意思是……”
“诸位若真有心做实事,”林薇的目光扫过众人,“不妨将目光投向地方。州县之中,有许多实务可以做:整修水利,开垦荒地,兴办义学,整顿吏治……这些事,虽然不如在朝中显赫,却实实在在能惠及百姓。”
她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大唐疆域图:“诸位请看。这是我朝疆域,幅员辽阔,州县众多。若每一个州县,都有一两位像诸位这样想做实事的官员,那么聚沙成塔,集腋成裘,天下何愁不治?”
众人面面相觑,眼中渐渐燃起希望。
“郡王所言甚是!”王郎中激动道,“下官愿请调地方,哪怕是个下州司马,也要做出一番事业来!”
“下官也愿意!”
看着这些被重新点燃热情的官员,林薇心中感慨。这就是种子,是希望。只要把这些种子撒下去,总有一天,会在各地生根发芽。
送走这批官员后,崔浞忍不住问:“王爷,您为何不直接招揽他们到北疆?北疆正缺人才啊。”
“北疆缺人才,但天下更缺。”林薇道,“若我把所有想做实事的人都拉到北疆,那其他地方怎么办?我要的,不是把北疆建成一个孤岛,而是要以北疆为起点,将重视实务、唯才是举的风气,推向整个天下。”
她望向窗外:“这些官员回到地方,会传播北疆的理念,会实践新政的做法。久而久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崔浞恍然大悟,深深一揖:“王爷高瞻远瞩,下官佩服。”
正月初十,朝会再次举行。这次,有御史弹劾几位地方官员贪腐渎职。其中一人,恰好是武三思的远房亲戚。
武则天震怒,命彻查。
退朝后,武三思的脸色铁青。他走到林薇身边,压低声音:“郡王,好手段。”
林薇一脸无辜:“梁王此言何意?那御史弹劾,与本王何干?”
“装,继续装。”武三思咬牙道,“那个御史,去年还只是个七品给事中,今年就升了五品。提拔他的人,是张柬之。而张柬之,是明年春闱专项的主考官之一——那可是郡王你力荐的人。”
林薇微微一笑:“梁王想多了。张相提拔官员,自有其考量。至于春闱考官,那是陛下钦定,薇不过是提了些建议而已。”
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武三思:“倒是梁王,您那位亲戚若真有问题,还是早做准备为好。陛下最恨的,就是贪官污吏。”
武三思死死盯着她,良久,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元芳走到林薇身边,低声道:“王爷,武三思怕是要狗急跳墙。”
“跳就跳吧。”林薇淡然道,“他跳得越凶,暴露得越多。”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神都暗流更加汹涌。武三思开始疯狂活动,试图保下那个亲戚。他动用了所有关系,甚至求到了太平公主面前。
但这一次,太平公主没有帮忙。
“梁王,不是本宫不帮你。”太平公主把玩着一只玉如意,慢条斯理道,“你那亲戚,贪墨的数额太大,证据又确凿。这个时候去说情,不是往刀口上撞吗?”
武三思脸色阴沉:“公主,我们可是一家人……”
“一家人?”太平公主笑了,“梁王,在朝堂上,没有永远的一家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你这亲戚的事,已经触了母后的逆鳞。本宫若是插手,连本宫都要受牵连。”
她放下玉如意,正色道:“梁王,听本宫一句劝:弃卒保车。否则,连你这辆车,都要翻。”
武三思踉跄离开太平公主府,心中一片冰凉。他知道,太平公主说得对。女皇最恨贪腐,尤其是边镇官员的贪腐——那直接关系到边防安危。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女皇的裁决下来了:武三思的亲戚,斩立决,家产抄没。同时,女皇下旨,整饬天下吏治,严惩贪腐。
这个结果,让许多人震惊。武三思的势力,第一次受到了如此公开而沉重的打击。
而更让人深思的是,在这个过程中,安定郡王林薇,始终没有发表任何意见,没有做任何动作。她就像个旁观者,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但越是如此,越让人不敢小觑。
元宵夜,神都灯会,火树银花。林薇没有去观灯,而是在府中,与狄仁杰对弈。
“王爷这一手,高明。”狄仁杰落下一子,微笑道,“借力打力,自己不沾因果。”
林薇落子回应:“狄公过奖了。薇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把该递上去的证据递上去,该说的话说出去。至于结果如何,那是陛下的圣裁。”
“是啊,陛下的圣裁。”狄仁杰意味深长地看着她,“陛下这次,可是给了梁王一个狠狠的教训。也给了朝中所有人一个信号:贪腐,是底线,谁碰谁死。”
他顿了顿,道:“王爷可知,陛下为何如此震怒?”
“请狄公赐教。”
“因为那个贪官,贪的是军费。”狄仁杰的声音严肃起来,“边军的饷银,将士的抚恤,城防的修缮款……这些钱,是保家卫国的根本。贪这些钱,就是在挖大唐的根基。陛下怎能不怒?”
林薇肃然:“薇明白了。”
“所以王爷,”狄仁杰语重心长,“你在北疆推行新政,整顿吏治,陛下是支持的。但你要记住,做这些事,不能有私心,不能有党争。陛下能容忍你在北疆打破常规,能容忍你培养自己的势力,是因为她相信,你做这一切,是为了大唐,为了百姓,而不是为了个人权位。”
林薇起身,深深一揖:“狄公教诲,薇铭记于心。”
送走狄仁杰,林薇站在庭院中,望着夜空中皎洁的明月。
保持超然,保持独立,以天下为公,以实务为先。
这是她的立场,也是她的护身符。
朝堂上的风浪再大,只要她守住这个立场,就能屹立不倒。
而那些真正想做实事的人,那些心怀天下的志士,自然会聚集到她身边。
因为他们知道,在这里,不问出身,只问才能;不重门第,只重实绩;不搞党争,只做实事。
这,才是她真正的力量源泉。
元宵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绚烂夺目。
林薇转身,走向书房。那里,还有堆积如山的北疆奏报等着她处理。
神都的繁华,朝堂的纷争,都是过眼云烟。
她真正的战场,在北疆,在那片冰封的土地上,在那条改革与守旧的交界线上。
而这条路,她将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无论前方有多少风雨,多少暗箭。
因为她知道,她不是一个人。
她有北疆的将士,有寒门的士子,有实干派的官员,有……天下所有渴望变革、向往清明的人心。
这就是她的力量。
这就是她的道。
元宵夜渐深,安定郡王府的书房里,灯火依旧。
而神都的权贵们,在欢宴之后,也不得不重新审视那位年轻的郡王,和她那看似超然,实则深不可测的立场。
游戏,还在继续。
但规则,已经开始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