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二人开始点餐,堂间又恢复了说话声。
归雁拿着餐牌去了厨房,戴缨往那边瞟了一眼,正巧撞到那个深衣男子看过来的目光,他对着她咧嘴笑了笑,戴缨颔首给予回应。
贺三郎收回眼,看向身边的冯牧之:“原是定了福兴楼,你又遣小厮来说,一时走不开,叫我过来,这附近没别的饭馆,就近择这一家,若是合口味,以后也有个喝小酒的地儿。”
冯牧之冷笑一声:“喝小酒的地儿多了……”
贺三郎往冯牧之面上扫了一眼,不由地挑了挑眉,并不戳破,接话道:“这不是就近嘛。”
话音刚落,旁边一个声音插进来:“别的不敢说,咱们家的桂花酿是一绝。”
戴缨走上前,亲自给他二人满上酒:“二位客人尝尝看。”
贺三郎端起酒盏,轻啜了一口,眼睛睁亮:“醇厚暖香,清甜不腻,市面上的桂花酒众多,皆以桂花命名,入到口中方知不同。”
戴缨又替贺三郎续上一盏,这桂花酒连她这个不好酒之人也喜欢,中秋时,鸢娘赠过她一瓮,陈左会酿这酒,无事时酿了两瓮,留他们自己喝。
“冯院首不尝尝?”戴缨微笑道。
冯牧之抬起头:“你认得我?”
“怎么不知道,我这小肆离春秋书院说近不近,说远不远,院中众人来来去去,我就是再没有眼力见儿,不能连书院的院首都不认识。”
戴缨一早就知道他是春秋书院的院首,且还知道他叫冯牧之,并且记下他的脸。
她在学院周边做营生,不可能不探听这些消息。
不止他,连学院的先生们她都打听到,并牢牢地记下了那些人的模样。
“你认得他,可认得我?”贺三郎笑问道。
这话才一出口,冯牧之横了贺三郎一眼,偏贺三郎没有所觉还等戴缨回答。
戴缨往贺三郎面上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这个还真就不清楚,待我做了那媒婆子,倒是可以好好记一记。”
贺三郎先是一怔,这才发觉自己适才的问话失礼,人家清清白白一女子,凭什么记一个毫不相关之人,接着拱手赔礼:“女店家莫怪,是我失言了。”
“两位稍坐,饭菜一会儿就来。”戴缨欠了欠身,离开了。
冯牧之心情变好,说道:“该!你这张嘴,总算有人能治了,还胡不胡说。”
贺三郎笑着拿起酒盏,看似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不一会儿饭菜端上桌,两人开始动筷。
“这间小肆可以常来。”贺三郎一面品着菜,一面说道。
冯牧之没说什么,倒是引得贺三郎惊怪:“怎么不说了?”
“说什么?”冯牧之问道。
“先前我说到这家小肆来尝尝,你满脸不情愿,这会儿怎么不说了?”
冯牧之没说什么,而是把贺三郎看了一眼,贺三郎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去理他,两人吃过后,没有久坐,付了银子起身走了。
待他二人走后,其他几桌也纷纷吃完,起身结账。
徐昆前来结账时,戴缨多问了句:“你们很惧他?”
徐昆明白她说的是冯牧之,回答道:“多少有些。”说罢,想了想,又道,“他这人有些怪,若是再来,你不用给他好脸。”
“那怎么成,我开店做生意,哪有不笑脸相迎。”戴缨说道。
“他跟别人不一样,你不知道……”徐昆想了想,见店中人走得差不多了,开口道,“我们这位院首他……”
“他怎么?”戴缨本不好奇的,叫徐昆神神秘秘一说,反追问起来。
“他此生最厌恶两样。”
“哪两样?”戴缨心想,她做的是春秋学院的生意,而这院首自然是不能忽略的人物,知道多一点,以免犯他的忌讳,总没坏处。
徐昆继续道:“他此生最厌两样,一,女子,二,漂亮的女子……”接着,看了戴缨一眼,“我觉着这两样,你都占了。”
戴缨张了张嘴,然后一脸了然:“明白了,我明白了……所以刚才那二人其实是……”
她伸出两根食指,再一点点合拢到一起。
正巧这时,归雁和厨娘也走了来,全都惊瞪着眼。
徐昆一看就知她们误会了他的话,正待开口,戴缨抢说道:“哎哟!小官人,那你可得当心哩!”
徐昆差点一口气闷过去,说道:“误会,误会,想错了,不是,哎呀,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
戴缨抓起一把瓜子,“咔嗒”一声:“那是哪样?”
“他就是纯纯不喜女子,至今还孤寡一人。”徐昆说道。
归雁插话道:“那位官人看起来三十多岁了,模样也不差,又有体面的身份,家中竟无妻室么?”
“原有的,是召家的娘子,你们外乡来的,可能不清楚,这召家和冯家是书香世家,朝中官员多少都和这两家沾亲带故。”徐昆又道,“两家也是门当户对,只是可惜,那位召家娘子过门没多久,人就没了。”
戴缨听后,嗑瓜子的手一顿,暗呼道:“这位召娘子的死莫不是和他有关?”
不喜女子,结果娶了一房妻室,没多久人就死了。
“那倒不是,召家娘子回召家后没的,同咱们院首没关系。”徐昆说道,“反正就是这么个事,他性情有些古怪,若再来,你注意些就是了。”
戴缨点头道:“这也没什么,我正常做生意,他不喜欢是他的事,总不能叫天底下女子都死绝了,大不了,他再来,我冷着些就是。”
正说着,陈左出来,将包裹鱼块的油纸包递到徐昆手里,徐昆接过,把钱付了,告辞而去。
店中客人散去后,几人把小店清整,离开前,戴缨叫归雁燃了一香炉,然后闭了门板,离开。
陈左将驴板车赶来,这车子主要方便去早市买菜。
此时天已暗下来,几人出了店门,坐上板车后,开始往宅子行去,在他们走后,一辆停在街边暗影下的马车缓缓动了。
驴板车在前走,马车随在后面,相距不远,就这么走了一程。
戴缨向后看了一眼,偏过头对前面驾车的陈左说道:“咱们再缓一些,让那辆马车先走。”
不知是何原因,这辆马车已经跟了他们好一会儿,他们快,他也快,他们慢,他也慢。
“是。”陈左应下,将驴车速度放缓。
戴缨再往后看,果然,那辆马车也跟着缓下速度,就那么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陈左干脆将驴车停下:“我去问一问。”
戴缨叮嘱道:“你只问一下,别起冲突。”
陈左“嗯”了一声,往后走去,戴缨看过去,生怕他同那人起冲突。
因为隔着距离,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听到隐隐的人声,接着就见陈左快步走了回来,坐上车辕。
“怎么说的?”戴缨问道。
陈左拿起鞭子,往那辆马车斜了一眼:“不知是什么人,赶马的小厮同我说的话,说什么路这样宽大,怎么只准我们走,他们走不得?”
归雁气愤不过,帮腔道:“好个强词夺理,分明就是尾随,这算什么!”
陈左接话道:“我也是这样说,你们猜那赶马的小厮怎么说的?”
“怎么说?”几人齐声问道。
陈左冷哼一声,学着小厮的腔子,说道:“他说,我们日日走这条路,他们也是日日走这条路,哪条律法规定不许了?”
归雁气得想过去理论,被戴缨拦住:“你就算了,去了顶什么,走罢,夜晚了,累了一日,赶紧回去歇息。”
陈左重新赶着驴车往宅子行去,戴缨再次回头,这一次,马车没再跟上,而是静待在浓夜中。
过了几日,正逢采茶节,罗扶盛产茶叶,不论在他们本国,还是其他国家,罗扶国的茶叶很受欢迎。
采茶节在罗扶算是大节日,人们会休假三日,书院放了假,客源少了,于是半闲小肆也闭了店。
天色将暗未暗之时,戴缨早早地用过饭,沐过身,穿着一身松散的薄衫,坐在小院里吹晚风,难得清闲,想着次日不必起早。
小丫头秀秀和归雁坐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剔青果核。
戴缨把半湿半干的头发拢到脑后,起身走了过去,问道:“这又是做什么?”
归雁取过一枚剔了核的青果,喂到戴缨嘴里:“阿左哥说,把这些核清出来,趁这三日太阳好,晒干了,做果脯肉,客人来了上一小碟,既开胃,又下酒。”
戴缨“嘶”了一声,龇牙道:“酸哩!”
秀秀捂嘴笑道:“撒上糖霜就不酸了。”
戴缨点了点头,回到屋里喝了口茶,把嘴里的酸味冲淡了再走回院中,正待坐下,厨娘急步走来。
“娘子,鲁大告诉奴,说外面有人找,叫奴来转告娘子一声,问见是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