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娘走来,说门外有人找。
“什么人?”戴缨问道。
“说是姓严,娘子知道的,严家夫人。”
戴缨一面对着归雁招手,一面吩咐厨娘:“叫丫头把人迎进来,莫要怠慢了,茶点奉上。”
厨娘应下,喊了院里一个年轻的丫头,一齐去了前面。
归雁进屋给戴缨理妆,更衣。
戴缨见了严氏,笑着上前,相互厮见过:“我正说明日去你那里,你却找到我这儿来了。”
严氏笑道:“本是打你店前过,结果你铺子闭得早,这才特意找到你家来。”
“姐姐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严氏一脸和气地说道:“是有事,却不是什么要紧事,后三日是咱们这边的采茶节,你可知道?”
“知道,学子们也放假,这不,早早闭了店,我同伙计们也清闲清闲。”
严氏掩嘴笑道:“那完了,我来了,你可清闲不了。”
“怎么?”戴缨好奇道。
“采茶节,采茶节,自是要上山采茶的,城中男女老少都往山上去。”
“采茶?”
严氏啜了一口茶,说道:“是,这三日,不论采多采少,采的茶叶可尽数带回家,不仅仅是采茶,还有许多有意思的活动,我来叫上你,也让你参与我们这儿的节庆。”
接着又道:“你那小食铺每日迎来送往,茶叶消耗大,明儿带上伙计们,我来接你们,一起往城外的小山去。”
戴缨觉着有意思,问道:“我们也可以去么,需不需要验身份?”
“不是你想得这样,每年这个时候,许多人特意从外乡赶来凑热闹,越热闹越好,人越多,越是对茶山的礼赞。”
“既是这样,那明日得去看一看,咱们也多采些茶。”
两人就这么定下了,又说了些闲话,戴缨送走严氏,回了后院。
众人听说明日去城外的茶山,欢喜不已。
次日一早,归雁欲给戴缨绾个好看的发式,娘子这一头又黑又水亮的发,不盘发式可惜了,再稀贵的簪翠,落到那柔柔的云发上,都只是点缀。
“不必绾发式,只在脑后盘包髻就成。”戴缨说道。
归雁心道,都说女为悦己者容,眼下家主不在,娘子从前那样讲究打扮的一人,如今怎么简单利落,怎么来。
从前,衣衫的颜色和款式,和头饰必须得合配。
素色简单的衣样,配玉和珠的头饰,协调不冲突,艳丽繁复的衣样,头饰一定不能简单,高耸的云髻需配以金雕镂嵌着各种珠光宝辉的簪、钗等。
方能把那华贵发挥到极致却又不俗气,这些都是她从娘子平日的只言片语中知晓的。
而今,娘子只以一根檀木簪将那一头乌发盘于脑后,上身穿一件蜜合色窄袖及膝长衫,下身着一袭水色挑丝罗裙。
虽说另有一番清丽动人的姿样,可归雁觉着,她家娘子合该打扮的富贵,本就是金玉做的人儿,这世上没人能及得上。
“发什么怔呢。”戴缨说道。
正说着,丫鬟从院外走来:“娘子,严夫人的马车在外候着了。”
戴缨带人出了宅子,坐上严氏的马车,往城外去了。
天气晴和,风中裹挟的香息,路上游人不断,有些三五一群,有些乘着板车,不论男女老少,皆是轻便装扮,手里提着大篓小篓。
走了一程,车马停下,戴缨等人下了马车。
她以为只是一片小山阜,然而,展眼看去,这茶山绿油油的绵延望不到头,山脚下围了许多人。
“怎么都站在下面?”戴缨问道。
严氏扬手指向一个方向:“你看那里。”
戴缨顺着方向看去,就听严氏说来:“启山仪式过后,得让德高望重的茶婆采头茶,而这批头茶,日后用在重要节庆里,采过头茶,咱们就可以上山了。”
“原来是这样。”
严氏又道:“一会儿上山的人多,咱们不一定走到一处,只是记住,仍在这里会合,一齐回城。”
戴缨应下了。
茶婆象征性地采过头茶,接着,三声金锣响,立于山脚下的人群开始往山上涌动。
茶山广袤千里,人群很快散开,分布于山间各处。
戴缨和严氏先开始还能看到彼此,没一会儿就冲散了,只有各自的丫鬟拼命挤在身边。
戴缨走入茶径间,怀着满心满眼的新奇看着眼前的茶丛。
“娘子,这看着和咱们院子里的灌木没什么不同。”归雁说道,“这不就是叶子么。”
戴缨觉着也是,看起来跟他们院子里的绿植没多大差别,正想着,她所处的这条小径行来两人,她转头去看,以为看错了,再一细看,正是那春秋书院的院首冯牧之,和他那好友贺三郎。
当下就要避开,从这条小径退出去,却被叫住:“别走。”
贺三郎先一步走过来,说道:“先时在下面就看见你了,特地寻来的,你走什么?”
戴缨看了一眼贺三郎,又望了一眼他身后的冯牧之,说道:“我说呢,怎么就这样巧。”
“太过巧合的事,大多是有意为之。”贺三郎脸上带笑,略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冯牧之。
再转头看向戴缨,见她斜挎竹篓,穿一身蜜合色中长衫,下着一条水色长裙,一头乌亮的头发拢到脑后,用一根簪子束着,自然又清丽,就像茶山上的茶女。
戴缨没说什么,礼貌性地笑了笑,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贺三郎不自主地跟了几步,被冯牧之一把拉住。
“你做什么?”
“我去教她怎么采茶。”贺三郎就要过去,却被身后之人拉回,摆了摆胳膊,“干什么,干什么,大老爷们拉拉扯扯的,快松开。”
冯牧之手是松开了,随即说道:“你教人家采茶?我看你醉翁之意不在酒,人家需要你教?”
贺三郎转过身,戏谑道:“怎的,你醋上了?”
“什么话!”冯牧之将衣袖轻甩。
贺三郎哪里看不出来,装腔作势道:“你道我这是为了谁?我这可是为了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对人家女店家分明有意,偏装出一副淡漠样。”
冯牧之脸上一红:“胡说什么,我怎会对那等抛头露面的女子有意,避还来不及。”
“是么?那怎么每次你提议出行,最后都能碰到人家?”
“不懂你在说什么。”
贺三郎呵了一声:“那日茶楼你的双眼就钉在对面,后来人家开张,你又拉着我坐到茶楼,不就是为了看得更清楚么,还有那日傍晚……”
贺三郎停了一下,一脸似笑非笑地往下说:“原是订了福兴楼的酒菜,你却让小厮给我传话,叫我去找你,说什么手头忙不开,结果出了学院,怎么走着走着就走到半闲小肆了?还有今日……”
“又碰上了,我刚才可说了,太多巧合的事,大多是有意为之。”
贺三郎对自己这位友人太了解,分明时刻关注,却口是心非。
冯牧之探手摘掉茶心,再将茶心放入手中,静了一会儿,声音又低又轻:“没有的事。”
贺三郎侧过身,四下张望,终于看到不远处的那道身影,话中别有意味:“你……真的无意?”
冯牧之“嗯”了一声,很肯定地说出:“无意。”
“好,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贺三郎说道,“既然你对她无意,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就不客气了。”
说罢,就要往那方走去,冯牧之一把将人拉住,脱口而出:“她有官人。”
贺三郎停住脚,一副了然地看向冯牧之:“终是把你的心里话逼出来了,既然不在意,如何连人家的家况都探得这么清楚,莫不是一直暗中窥探?”
冯牧之这次没再否认,他确实对那女子有些意动,那日,他见她挽起衣袖,进进出出地搬物件,头身上落了灰,有些狼狈,可是面上泛着光亮。
其实隔着距离,他看不太清她的样貌,但那一抹清亮欢动的颜色很打动人心,鲜活,充满向上的力量。
他从她的店铺前走过,那会儿,铺子还未开张,店里没有客人,只见到一闪而过的身影。
当然,并不是每次都能幸运地见到那抹身影,不过窗下的绿植看起来也很可爱。
对于自己对她的关注,冯牧之并不惊诧,他认为这很容易理解,一来这女子容貌不差,二来此女有些意趣,他对她的关注,不过是一个男人好奇之下的正常反应。
正在思忖间,贺三郎笑出声,冯牧之蹙起眉头:“有什么可笑的?”
贺三郎边笑边摇头:“你愁她已嫁作人妇?”
“不错。”
“你莫不是忘了从前?”贺三郎说道,“你虽未对我明说,但我猜着了些,以咱俩的关系,我说了你别恼,你从前的夫人,也就是召元娘,必是被人勾搭了去,这才闹出不好的事来,怎的只许别人惑了你的妻,你就不能争一争眼前人?”
冯牧之呆了呆,接着面色通红,呵斥道:“荒谬!荒唐之极!”
贺三郎知道自己这位友人经不起这类玩笑,也不再说了,有一下无一下地摘着茶心。
但他知道,越是他这般性情内敛,将礼教刻进骨子里的人,真动了妄念,其行径反而比常人更加悖逆大胆。
戴缨看着周围之人摘茶,有样学样,很快上手,跟着采摘。
她将手探到茶心,刚要掐取,一只手伸过来,抢先一步,从她手下掐走茶心,于是她将手探到另一边,谁知那手又伸过来,把茶心抢走……
戴缨简直快被气笑了,转过头,看向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