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始在县主府陪着女儿说了许久的话,直到夜色深沉,看着女儿情绪渐渐平复,脸上也重新有了些许笑意,又被裕安世子再三保证会加派人手护卫、一切用度绝不短缺后,这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
他走出县主府大门,回头望了一眼那在夜色中悬挂着“朝阳县主府”匾额的门楣,心中滋味复杂。
这里安全、体面,世子也足够用心,可终究……不是家。
他的嫋嫋,本该在父母膝下承欢,如今却要独自住在这空荡荡的府邸里。
但转念一想程家那个令人窒息的氛围,想到萧元漪那冰冷绝情的话语,他又觉得,或许让嫋嫋暂时离开,反倒是件好事。
至少,她能喘口气,不必日日面对那令人心寒的偏颇。
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程府,府内一片寂静,下人们噤若寒蝉。
程始径直走向主院,心中那股因女儿受委屈而燃起的怒火并未完全熄灭,反而在寂静中重新升腾。
他做好了准备,准备迎接萧元漪可能持续的冷战、辩驳,甚至更激烈的争吵。
今日书房那一巴掌和“和离”的警告,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他知道,表面的平静之下,必然已是暗流汹涌。
然而,当他踏入主院正房时,看到的景象却让他有些意外。
萧元漪并未歇息,而是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就着一盏孤灯,手里拿着一卷书,但眼神却并未落在书页上,显得有些空茫。
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看向程始,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既没有午后的激动愤怒,也没有预期的委屈哀切,平静得……仿佛午后那场几乎撕裂一切的冲突从未发生。
程始脚步顿在门口,看着她这副“没事人”的样子,心头那股火气非但没有平息,反而莫名添了几分烦躁。
她难道真的觉得,那样伤害了女儿,逼走了女儿,是件可以轻易翻篇的事吗?
他沉默着走进去,在离她不远不近的椅子上坐下,半晌,才沉声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我找到嫋嫋了。”
萧元漪翻动书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但并未抬眼。
程始继续道,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痛心:
“她在陛下赐的县主府里,很安全,世子安排得很周全。”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住萧元漪,“只是……她现在,连一声‘阿母’,都不肯叫了。”
最后那句话,像是一把钝刀,缓慢地割开了屋内刻意维持的平静。
萧元漪握着书卷的手指倏然收紧,指尖泛白。
她低垂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几下,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抬起眼,看向程始,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声音也竭力保持着平稳:
“主君放心。明日……明日我便亲自去县主府,接她回来。”
她说得干脆,仿佛这只是一件需要去处理的寻常家务,接回一个闹脾气离家出走的孩子。
程始看着她,心中那股烦躁感更甚。
她这态度,是真心悔过想去弥补,还是仅仅因为惧怕他“和离”的威胁,不得不做出的姿态?
他摇了摇头,语气疲惫却坚定:“不必了。”
萧元漪一怔,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愕然。
“就让嫋嫋……在外面自由自在地生活一段时间吧。”
程始的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
“她在那个家里,太累了。我们……就别再去打扰她了。”
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萧元漪,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还有程姎。”
听到这个名字,萧元漪的脊背明显僵直了。
“我会给二弟写信。”程始语气不容置疑,“让他尽快回都城,将程姎接走。她自有她的父亲,我们做大伯大伯母的,没有抚养她的必要。留她在府里,徒惹是非,也……”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将那句更伤人的话咽了回去,只是道,“免得再生枝节。”
“不行!”
萧元漪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急切而微微拔高。
她放下书卷,站起身,脸上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终于破裂,露出底下真实的情急。
“主君!此事从头到尾,都与姎姎无关!是我……是我鬼迷了心窍,总觉得咱们的女儿行事张扬,与世子往来……不知礼义廉耻,才处处看她不顺眼,故意冷落苛待!”
“姎姎她何错之有?她从来都是个懂事安静的孩子!”
她上前两步,语气带着恳求,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主君,姎姎毕竟是你的亲侄女!她母亲刚被休弃,声名狼藉,若此时我们再将她送走,外人会如何揣测?”
“定会以为是她在程家做了什么错事,或是我们容不下她!那她这辈子就真的毁了!”
“一个失了母亲庇佑又被家族嫌弃的女娘,日后还能有什么好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