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冲突以来,萧元漪第一次如此急切地辩解,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剖析自己的“错误”——虽然依旧将主要责任归咎于对程少商的“偏见”,而非对程姎的“偏袒”。
她看着程始紧绷的脸色,咬了咬牙,终于服软,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前所未有的妥协意味:
“主君,我保证……我向你保证!日后,我对嫋嫋和姎姎,定会一视同仁!绝不再厚此薄彼!你看在姎姎没了阿母、实在可怜的份上,就……就别送她走了,行吗?”
这几乎是萧元漪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如此低声下气地同程始说话,第一次明确地承认自己有错,并做出承诺。
程始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风雨同舟半生、向来骄傲刚强的妻子,此刻眼中带着恳求、慌乱,甚至有一丝脆弱的泪光,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究还是松动了。
他想起年少时如何费尽心思才将她娶回家,想起战场上并肩作战的生死相托,想起这些年她为程家付出的辛劳……
二十多年的夫妻情分,岂是那么容易割舍的?
他终究是心软了,长长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
他声音疲惫,“程姎……可以留下。”
萧元漪眼中瞬间燃起希望的光。
“但是,”程始话锋一转,语气重新变得强硬,“从明日起,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再到前院来,更不许她再出现在嫋嫋面前。你就当……府里没有这个人。”
“她的衣食住行,我会另外安排老成仆妇照料,你不必再过问。你可能做到?”
这几乎是将程姎彻底边缘化,隔绝在程家的核心生活之外。
萧元漪嘴唇动了动,眼中闪过挣扎,但看着程始不容置疑的眼神,想到方才自己脱口而出的“和离”威胁,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声音干涩:
“……能。”
与此同时,朝阳县主府。
离开了程家那令人窒息的氛围,程少商的日子,出乎意料地过得还不错。
县主府虽只她一人居住,略显空旷,但也因此格外自在。
没有晨昏定省,没有刻意忽视的目光,没有需要时刻紧绷心神去应对的微妙气氛。
她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随意在自己的小工坊里折腾到半夜,可以想吃什么就让厨房做什么,不必顾忌任何人的喜好。
更重要的是,裕安几乎每日都会抽空过来。
有时是带着新寻到的机关图谱或罕见木料,有时只是单纯陪她用顿饭,说说话,或是静静坐在一旁,看她专注地做木工。
他的存在,无声却有力地驱散了这座新府邸的冷清,也一点点抚平了她心中因母亲决裂而留下的伤痕。
偶尔汝阳王妃和裕昌郡主也会过来看看她。
就比如说今天,裕安并非独自前来,身边还跟着一个穿着鹅黄衣裙、梳着双丫髻、眼睛圆圆亮亮的小姑娘——正是汝阳王府的裕昌郡主。
“嫂子!”
裕昌郡主一进门,就像只欢快的小鸟儿,直奔坐在廊下看书的程少商,亲亲热热地挽住她的胳膊,小脸上满是依恋和不舍。
“嫂子,你就跟我回王府去住嘛!县主府好是好,可离王府还是远了点,我想找你玩都不方便!我一个人在府里好无聊的,大母忙着管家,兄长又要忙正事还要来看你……你就去王府陪陪我嘛!”
经过几次接触,裕昌是真心喜欢上了这个未来嫂嫂。程少商不仅长得好看,手巧,能做各种新奇有趣的玩意儿,说话也风趣,从不会像宫里那些贵女般要么端着架子,要么话里藏针。
更难得的是,她看自己的眼神干净又温和,偶尔还会指点她一些木工小技巧,让她觉得这个嫂子既聪明又可亲。
程少商被她摇得书都拿不稳了,无奈又好笑地放下书册,伸手轻轻点了点裕昌的鼻尖:
“你呀,都是大姑娘了,还这般孩子气。王府规矩大,我如今还未过门,怎好长住?没得让人说闲话。”
“我才不管那些闲话呢!”
裕昌撅起嘴,“兄长都不怕,大母也喜欢你,谁敢说闲话?再说了,王府里院子多的是,给你单独准备一个就是了!嫂子~~你就答应嘛!我真的舍不得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她拉着程少商的衣袖,软语央求,眼神巴巴的,让人难以拒绝。
程少商心中暖融融的。她知道,裕昌这般亲近自己,固然有性子活泼的原因,但更深层,恐怕也是子攸和大母的态度使然。
他们是真的接纳了她,喜欢她,才会让裕昌也毫无隔阂地与她相处。
这种被全然接纳、被真诚喜爱的感觉,是她在程家几乎从未体验过的。
她看着裕昌亮晶晶的、充满期待的眼睛,又抬眼看了看站在不远处廊柱旁、含笑望着她们的子攸,心中最后那点因离家而生的怅惘和孤寂,也悄然散去。
“好了好了,”她笑着拍了拍裕昌的手,“就算不去王府住,你也可以常来玩呀。县主府虽小,倒也清静,你什么时候想来都行。我最近正琢磨一个新机关,正缺个人帮我试试呢。”
“真的吗?什么新机关?好玩吗?”
裕昌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眼睛更亮了。
“当然好玩,等你兄长下次沐休,我们一起做。”程少商笑道。
裕安看着廊下笑语晏晏的两人,夕阳的余晖给她们身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他的嫋嫋,正在慢慢走出阴霾,重新变得鲜活明亮。
而程家那边……他目光微沉。
程始的妥协,萧元漪的“保证”,程姎的“边缘化”……这些都只是权宜之计。真正的症结并未解开。
不过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他的嫋嫋,值得拥有最好的一切,包括一个真正懂得珍惜她的“家”。
而在那之前,他会为她撑起一片天,让她可以无所顾忌地,做最快乐的程少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