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含光君身上有泥
莫家庄东头那片平日晒谷的空场，此刻已沦为炼狱一角。
火光倒映在魏无羡沉黑的眼底，跳跃不定。空气中弥漫着焦臭味、血腥气，还有一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腐烂甜腥——是尸傀。数量还不少。哭喊、尖叫、兵刃撞击与皮肉撕裂的闷响混杂成一片，间或有莫家庄修士色厉内荏的呵斥，但很快便被更凄厉的惨叫盖过。
魏无羡隐在一棵老槐树的阴影里，冷眼旁观。
作乱的邪物主体是一只尸傀统领，通体青黑，动作不算快，但力大无穷，爪牙带毒，周身环绕着肉眼可见的灰黑色尸气。它手下还有七八只普通尸傀，形貌腐烂程度不一，正悍不畏死地扑击着莫家庄组织起的护卫队。护卫队显然缺乏应对这种邪物的经验，刀剑砍在尸傀身上效果甚微，反而不断有人被抓伤咬中，伤口迅速乌黑流脓，惨叫着倒地。
莫家那个庄主，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修士，正站在稍远处，脸色发白，指挥着手下几个看起来修为稍高的客卿结阵抵抗，自己却半步不肯上前。他身边还跟着个锦衣青年，眉眼间与庄主有几分相似，应是其子，此刻更是吓得两股战战，几乎要躲到仆人身后去。
魏无羡的目光掠过这混乱的战场，并未过多停留。他在等。
尸傀统领似乎对普通护卫兴趣不大，灰白的眼珠转动，猛地锁定了人群中灵力波动最强的莫庄主和他儿子。它发出一声嘶哑的低吼，撞开两个挡路的护卫，朝着那方向扑去！
“拦住它！快拦住它！”莫庄主尖声大叫，连连后退，一把将自己的儿子推到身前。
那锦衣青年骇得魂飞魄散，竟腿软得瘫倒在地。眼看尸傀统领腥臭的利爪就要抓到他面门——
就是此刻！
魏无羡瞳孔微缩。
并非要救人，而是他感知到了——一道清冽纯净、磅礴如冰川雪原般的灵力，正以惊人的速度由远及近！
来了！
几乎是同时，一道冰蓝剑光破开夜幕，如九天银河倾泻，带着斩邪涤秽的凛然正气，精准无比地贯入尸傀统领扬起的右臂关节处！
“噗嗤！”
污血混合着碎骨飞溅，尸傀统领整条手臂应声而断，它发出一声痛怒的咆哮，动作一滞。
剑光并未停歇，凌空一折，化作漫天细密光点，如疾风骤雨，瞬间笼罩住其余几只普通尸傀。光点触及尸气，发出“滋滋”灼烧之声，那些尸傀动作顿时僵缓，身上腐肉大片大片化为黑灰剥落。
混乱的战场为之一静。
所有还站着的人，都下意识地望向剑光来处。
月华如水，照亮了来人。
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在火光与血污映衬下，皎洁得近乎灼眼。抹额规整，云纹在袖口衣袂间流淌着淡银光泽。身姿挺拔如松竹，立于这片狼藉之中，却仿佛独立于另一个清静世界。面容俊极雅极，琉璃色的眸子淡淡扫过全场，无悲无喜，无波无澜，却自有种令人心神震慑、不敢逼视的威仪。
含光君，蓝忘机。
魏无羡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骤然松开，留下空洞的悸动。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将呼吸压得更轻，更低，整个人几乎要融进身后的树影里。
蓝忘机的到来，让莫家庄众人如见救星。
“含光君！是含光君来了！”
“多谢含光君救命之恩！”
莫庄主连滚爬爬地凑上前，一揖到地，脸上堆满了劫后余生的谄媚与感激。他儿子也被人搀扶起来，面色依旧惨白，看向蓝忘机的眼神充满了敬畏。
蓝忘机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目光落在那断了臂仍在低吼、尸气翻腾试图重聚的尸傀统领，以及那几个被剑光压制、行动迟缓的普通尸傀身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些尸傀出现得蹊跷，尸气虽浓，却隐隐有被刻意催发的痕迹，不似天然形成。且攻击目标明确，更像是……
他眸光清冷，并未多看莫家庄诸人，只对身后跟随的两名蓝氏弟子略一示意。两名弟子会意，立刻上前，熟练地取出特制符箓和锁链，开始处理残局。
机会稍纵即逝。
魏无羡知道，等蓝家弟子控制住场面，蓝忘机很可能立刻就会离开，或者开始探查尸傀源头。那时再想接近，难如登天。
必须现在。
他深吸一口气，那十万功德点的天价奖励和抹除记忆的恐怖惩罚在脑海中激烈交战，最终化作眼底一点豁出去的狠色。他迅速打量自身——粗布麻衣，沾了些奔跑时蹭到的灰土草屑，脸上大概也灰扑扑的，很好，符合“受惊过度、慌不择路的莫家庄边缘人”形象。
然后，他看准了蓝忘机身侧不远处，一个被尸傀统领断臂时飞溅的污血和碎肉砸塌了半边的草垛。
就是那里。
魏无羡猛地从树影里冲了出去，脚步踉跄，故意在湿滑泥泞的地面上绊了一下，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朝着那个方向“狼狈”地摔扑过去！方向看似是奔向安全地带，但落点却精妙地计算过——正好是蓝忘机为了避开那草垛倒塌可能扬起的灰尘秽物，而微微侧身移开的半步之遥。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蓝忘机何等敏锐，早在魏无羡从阴影中冲出的刹那便已察觉。他神识扫过，发现只是个毫无灵力波动、惊慌失措的凡人少年（莫玄羽体质特殊，灵力低微近乎于无），且扑倒的方向并非直冲自己，便未立刻做出防御或避让的举动。只是出于一贯的洁癖和谨慎，在那草垛坍塌、尘土混着污血碎末扬起时，下意识地向一侧避了半步。
就是这半步！
魏无羡“收势不住”，整个人斜着栽倒，一只手“慌乱”地向前挥舞，试图抓住什么稳住身形，指尖划过冰冷的、略带湿润的泥土——那是尸傀污血浸染的地面。然后，那只沾满了泥污血渍的手，不偏不倚，好巧不巧，“啪”地一下，按在了蓝忘机雪白的衣摆下摆上！
触感传来——入手是意料之中的冰凉丝滑，上好的姑苏蓝氏云纹锦料，却又带着衣物主人身上一丝极淡的、清冷的檀香气。以及，透过布料，隐约能感受到其下小腿的紧实线条。
成了！面积绝对超过掌心！
魏无羡心头一喜，但戏要做全套。他立刻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整个人也彻底摔倒在地，沾了一身泥泞，抬起头时，脸上满是惊恐、慌张和无措，嘴唇哆嗦着，望着眼前那一片刺眼的雪白上格外醒目的污黑手印，仿佛吓傻了，话都说不出来：“对、对、对不起……仙、仙君……我、我不是故意的……地上太滑了……”
他瑟缩着，眼神惶恐地飘向蓝忘机。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周围莫家庄的人都惊呆了，包括那两名正在忙碌的蓝氏弟子，也愕然看了过来。莫庄主更是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刷白——这莫玄羽，这疯子！竟然敢弄脏含光君的衣服？！找死吗？！
蓝忘机垂眸。
目光先是落在自己衣摆上那个清晰的、五指分明、甚至还带着点暗红污渍的泥手印。然后，缓缓上移，落在摔倒在地、浑身狼狈的少年脸上。
那张脸脏兮兮的，看不出原本肤色，只有一双眼睛，在惊恐之下，似乎异常明亮，甚至因为瞬间的剧烈运动和心理波动，眼尾泛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生理性的薄红。
少年的眼神惶恐不安，像是受惊的幼鹿，竭力想要表现出最大的恐惧和歉意。
但……
蓝忘机的视线，极快地、不着痕迹地扫过少年刚才按在自己衣摆上的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此刻沾满泥污，微微颤抖。虎口和指腹处，有极淡的、几乎看不出来的薄茧痕迹。这不是一个长期养尊处优或只做粗活的手该有的茧子分布。
而且，刚才那一扑……
时机，角度，力道。
巧合得过分。
蓝忘机抬眸，琉璃色的眸子清冷依旧，深邃难测。他看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少年，没有立刻震怒，也没有出言呵斥，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仿佛要透过这层狼狈的皮囊，看进某种更深的东西里去。
魏无羡被他看得心头狂跳，背上几乎要冒出冷汗。他拼命维持着莫玄羽该有的恐惧姿态，脑子里飞速旋转：蓝忘机在怀疑？怀疑什么？一个手印而已，他虽然洁癖严重，但总不至于因为这点“意外”就当场发作吧？而且自己现在是个“可怜无助”的凡人少年……
【叮！任务“与关键人物蓝忘机完成一次有效肢体接触”进行中……接触面积符合要求，开始计时。】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响起，开始了五分钟的倒计时。
魏无羡心里稍定，至少第一步成功了。现在，就是怎么把这“接触”维持下去。
他继续瑟缩着，尝试慢慢爬起来，动作故意显得笨拙无力，嘴里还在含糊地道歉：“对不住……真的对不住……仙君……我帮您擦擦……”说着，竟真的伸出手，用自己那脏污的袖子，作势要去擦拭那衣摆上的手印。
“不必。”
清冷如玉石相击的两个字，打断了魏无羡的动作。
蓝忘机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瞬间压下了周围所有的窃窃私语和倒抽气声。
他并未后退，甚至没有拂开魏无羡那伸到一半的脏袖子，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魏无羡，语气听不出喜怒：“起身。”
魏无羡动作一顿，依言慢慢站了起来，垂着头，不敢再看蓝忘机，心里却飞快盘算：他让我起来，没立刻让我滚，也没让蓝家弟子把我拖走……是好兆头，还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蓝忘机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又转向那已经被蓝氏弟子用符箓暂时镇压住、正在用特制锁链捆绑的尸傀统领，以及被集中到一处的其余尸傀残骸。
“此地尸气有异，非自然形成。”蓝忘机忽然开口，声音清晰，足以让在场所有人都听清，“需详查源头，以防再生变故。”
莫庄主连忙上前：“含光君明鉴！此事着实诡异，还望含光君施以援手，彻查清楚！我莫家庄上下感激不尽！”
蓝忘机微微颔首，算是应下。然后，他的目光，再次落回了魏无羡身上。
魏无羡头皮一麻。
“你，”蓝忘机看着他，语气平淡无波，“随我来。”
不是询问，是陈述。
魏无羡愕然抬头，对上那双浅淡的眸子：“……我？”
“嗯。”蓝忘机不再多言，转身，朝着尸傀最初出现、尸气最浓的东头那片废弃民居方向走去。衣摆上那个泥手印，随着他的步伐，在雪白的布料上轻微晃动，刺眼无比。
两名蓝氏弟子迅速处理完手头事宜，留下一人协助莫家庄处理伤员和后续，另一人则快步跟上蓝忘机。
魏无羡站在原地，看着蓝忘机挺拔的背影，又低头看看自己脏污的手和衣服，脑子里有点乱。
蓝忘机叫他跟着？为什么？因为弄脏了他的衣服要单独教训？还是……真的怀疑他和尸傀出现有关？或者，看出了别的什么？
不管是哪种，这似乎……都是维持“接触”的机会？虽然从“按住”变成了“跟随”，但任务计时并未中断，只要还在蓝忘机附近，总有机会……
他定了定神，压下心头翻涌的种种猜测和不安，迈开步子，跟了上去。脚步依旧故意放得有些虚浮踉跄，维持着受惊少年的模样。
走在前面的蓝忘机，步伐平稳，速度不疾不徐，恰好能让一个“受惊的凡人少年”跟上，又不至于靠得太近。夜风吹拂，他衣袂飘动，那抹污渍在月光下格外清晰。
魏无羡跟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片雪白上的污黑，心情复杂难言。
他刚才碰到蓝忘机了。
虽然隔着衣服，虽然是以这样一种不堪的、充满算计的方式。
但那确实是蓝忘机。活生生的，会动，会说话，会散发出清冷檀香气和磅礴灵力的蓝忘机。
不是记忆里染血的幻影，不是午夜梦回时心悸的轮廓。
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动着。
【任务计时：02：47\/05：00】
冰冷的倒计时，像一道枷锁，将他从短暂的恍惚中拉回现实。
现在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任务只完成了一半，更大的难题还在后面——如何在蓝忘机眼皮子底下，将这“接触”维持到足够的时间？
而走在前方的蓝忘机，琉璃色的眸底深处，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明晰的波澜，稍纵即逝。
刚才那少年扑过来时，除了泥污血气……似乎，还有一缕极其微弱、近乎幻觉的、熟悉到令他魂魄震颤的气息。
陈情？
不，不可能。
但那按在他衣摆上的手……
蓝忘机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