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昏沉，废弃的民居区域比晒谷场更显破败阴森。断壁残垣在月光下投出张牙舞爪的黑影，空气中弥漫的腐臭和尸气也愈发浓重黏腻，几乎要凝结成肉眼可见的灰黑色雾丝，缠绕在残破的门窗和疯长的荒草间。
蓝忘机走在前面，步伐依旧平稳，仿佛周遭令人不适的环境对他没有丝毫影响。唯有衣摆上那个泥手印，随着步伐在素白布料上轻微晃动，像一块突兀的墨渍，破坏了整体的清冷无瑕。
魏无羡跟在他身后几步远，刻意将脚步放得拖沓虚浮，时不时还“不小心”踢到碎石或枯枝，发出窸窣声响，完美扮演着一个受惊过度、魂不守舍的普通少年。他低垂着头，眼角的余光却紧紧锁着前方那抹白色，心脏随着脑海中冰冷的倒计时数字一下下收紧。
【任务计时：03：12\/05：00】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而“有效肢体接触”的要求是皮肤直接接触超过掌心面积并持续五分钟。刚才那一按，隔着衣服，虽然系统判定面积足够，但“皮肤直接接触”显然没达标。计时仍在继续，意味着系统认可了这种“间接接触”暂时符合任务进行中的状态，可最终结算时呢？魏无羡不敢赌。他必须找到机会，完成真正符合要求的接触。
可蓝忘机周身三尺仿佛自带一股无形的屏障，那是常年修为精深、气质冷凝形成的生人勿近气场。别说直接触碰，就是靠得稍近些，都让人呼吸发窒。
走在前方的蓝忘机忽然停下脚步。
魏无羡心头一跳，也跟着停下，惶惑地抬头望去。
这里是一片坍塌了大半的院子，院中有一口枯井，井口石栏破损，黑洞洞的，散发出比其他地方更浓烈的阴寒尸气。尸傀统领和那些普通尸傀身上沾染的秽气源头，似乎就指向这里。
“含光君，此处井中尸气最为浓郁，且有新近翻动的痕迹。”跟在蓝忘机身侧的那名蓝氏弟子低声禀报，手中托着的灵力罗盘指针正死死指向井口。
蓝忘机微微颔首，目光落在枯井之上，琉璃色的眸子在黯淡光线下显得愈发深邃。他缓步上前，欲靠近井口探查。
就是现在！
魏无羡脑中灵光一闪——惊慌失措的少年，在阴森恐怖的废弃凶地，看到仙君要靠近危险的源头，因为过度害怕而做出莽撞举动，合情合理！
他深吸一口气，酝酿情绪，脸上瞬间堆满更深的恐惧，嘴唇哆嗦着，在蓝忘机即将走到井边时，突然“啊”地低叫一声，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吓到，整个人不管不顾地朝着蓝忘机的方向踉跄扑去！
这一次，他的目标明确——蓝忘机自然垂在身侧的左手。
“仙、仙君小心！那井……井里有东西！”他声音发颤，扑过去的动作看似全力，实则暗中控制了力道和角度，确保自己看起来是惊慌之下的鲁莽，而非蓄意袭击。
蓝忘机早在魏无羡气息变化的瞬间就已察觉。他眸光微侧，看到那脏兮兮的少年满脸骇然、手脚并用地扑过来，目标似乎是自己的手臂。电光石火间，他脑海中闪过衣摆上的手印、少年手上奇异的薄茧、以及那缕微弱到近乎错觉的熟悉气息。
他没有躲。
不是来不及，而是……不想躲。
他想看看，这少年到底要做什么。
于是，在身后蓝氏弟子惊愕的目光和魏无羡自己都差点绷不住的诧异中，魏无羡那沾满泥污草屑、冰凉且微微颤抖的手，结结实实、毫无阻碍地，一把抓住了蓝忘机左手的手腕。
触感瞬间传来。
蓝忘机的手腕，隔着一层柔软的雪白中衣料子，依旧能感受到其下的骨骼坚实，肌肤微凉。而魏无羡的手指，带着夜风的寒意和奔跑后的余温，还有污泥的粗糙感，牢牢地箍了上去。
皮肤，隔着薄薄一层织物，贴在了一起。
面积远超掌心。
【接触判定更新：符合皮肤直接接触（隔薄层织物）要求，计时继续。】
成了！
魏无羡心头一松，几乎要虚脱，但戏还得演下去。他抓住蓝忘机手腕后，立刻像是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大不韪的事情，吓得猛然松手，整个人向后跌坐在地，脸色苍白（这次倒有几分是真的），仰头看着蓝忘机，眼神惊恐万状，语无伦次：“我……我不是……井口有黑影……我怕……”
他急促地喘息着，胸口起伏，眼尾那抹红因真实的情绪波动和剧烈运动而更加明显，在脏污的脸颊上竟透出几分惊心动魄的脆弱。
蓝忘机缓缓垂下眼帘，看向自己的左手手腕。
那里，雪白的中衣袖口上，清晰地印着几道脏污的指痕。而手腕的皮肤上，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那一抓带来的、陌生的触感——冰凉的，带着细微颤抖的，却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力度。
不是纯粹的恐惧所能解释的力度和握持角度。
他复又抬眸，看向坐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少年。少年的眼睛很亮，即便盛满了惶恐，那眸底深处，却像有两簇幽暗的火苗在跃动，不是恐惧的火焰，而是别的……更复杂、更灼人的东西。
方才那一刹，少年扑过来抓住他手腕时，靠得极近。那股似有若无的、仿佛错觉般的气息……似乎清晰了一瞬。
不是陈情。是更缥缈的，属于魂魄本源的气息。一丝极其稀薄，却让他灵识深处为之悸动的……熟悉感。
荒谬。
蓝忘机压下心头那丝莫名震荡，面色依旧清冷无波。他并未理会袖口和手腕的污迹，也未曾对魏无羡的“冒犯”出言斥责，只是淡淡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废墟里格外清晰：“何物黑影？”
“啊？”魏无羡一愣，没想到蓝忘机会问这个。他刚才纯粹是胡诌借口，哪有什么黑影。但话已出口，他只得硬着头皮，伸手指向枯井方向，手指还在微微发抖，“就……就在井口那边……一闪就过去了……好像……好像趴着什么东西……” 他努力回忆着尸傀可能的样子，描述得模糊而惊悚。
蓝忘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枯井周围除了弥漫的尸气，并无他所说的“黑影”。但他并未戳破，只是对身旁的弟子道：“查探井周，谨慎。”
“是。”蓝氏弟子领命，更加警惕地靠近枯井，手中符箓灵光闪烁，开始仔细勘查。
魏无羡趁机从地上爬起来，依旧垂着头，瑟缩着站在一旁，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瞥向蓝忘机的手腕。那几道指痕在月光下颇为显眼。
【任务计时：04：48\/05：00】
快了，就差一点点。
可蓝忘机问完那句话后，便不再看他，转而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枯井和弟子勘查的结果上。似乎刚才那一下触碰，对他而言只是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甚至不值得他多看一眼被弄脏的手腕。
魏无羡心中焦急。时间即将截止，难道就这么功亏一篑？蓝忘机现在全神贯注于探查，自己再贸然扑上去，恐怕就不是“受惊”能解释的了，必然引起严重怀疑。
怎么办？
他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环境，忽然定在脚下。刚才他跌坐的地方，旁边有一截半埋在地里的、锈蚀断裂的犁头尖，边缘锋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一个念头闪过，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故意脚下一滑，低呼一声，整个人朝着那截犁头尖的方向歪倒下去，看起来像是吓软了腿没站稳。在倒下的过程中，他手臂“无意”地挥向蓝忘机垂在身侧的手臂方向，目标是蓝忘机的手指！
这一次，他算准了角度，不是要抓握，而是让自己的手背，以一种看似意外刮擦的方式，迅速蹭过蓝忘机自然微曲的指尖。
皮肤与皮肤，毫无隔阂地，一擦而过。
触感转瞬即逝——蓝忘机的指尖微凉，光滑，带着常年抚琴握剑形成的薄茧，擦过他手背冰凉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小心。”
清冷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蓝忘机在魏无羡歪倒的瞬间已然察觉，几乎本能地，他手腕一翻，不是躲避，而是极快地用指尖一带，一股柔和的力道托住了魏无羡即将磕碰到锋利铁片的手臂肘弯，将他歪倒之势稳住。
于是，那原本计划中一触即分的刮擦，变成了短暂的、指尖与手背更清晰的贴合与承托。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
魏无羡能清晰地感觉到蓝忘机指尖的温度和力道，甚至能闻到那股清冷檀香因距离极近而变得清晰。他稳住身形，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弹开，连退两步，脸色更白，嗫嚅着：“谢……谢谢仙君……我、我又差点……”
蓝忘机收回手，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微蜷缩了一下。方才那一下触碰，短暂却清晰。少年手背的皮肤冰凉，带着夜露的湿意和污泥的粗糙，但底下骨骼的轮廓……还有那一闪而逝的、更加鲜明的熟悉感……
他抬起眼，目光沉沉地落在魏无羡脸上，这一次，审视的意味不再加以掩饰。
【叮！任务“与关键人物蓝忘机完成一次有效肢体接触”完成。经判定，接触过程符合要求。奖励功德点100，000点已发放。当前功德点：100，048。】
【警告：宿主在任务过程中存在多次蓄意设计、制造意外接触行为，系统判定为“轻度违规操作”。扣除功德点100点作为警示。当前功德点：99，948。】
冰冷的提示音接连在脑海响起。十万功德点到账的狂喜还没来得及升起，就被紧随其后的扣分提示泼了一盆冷水。
魏无羡：“……” 这破系统！
不过，总算是完成了。巨大的压力骤然卸去，他腿一软，这次不是装的，是真的有些脱力，全靠意志力强撑着才没坐下去。
而蓝忘机那道审视的目光，却如实质般落在他身上，越来越沉，越来越深，仿佛要将他从外到里彻底剖开。
就在这时，勘查枯井的蓝氏弟子忽然低呼一声：“含光君！井壁有暗格，内藏符咒残片，还有……少量未燃尽的引尸香灰！”
果然是人祸。
蓝忘机眸光一凛，暂时移开了落在魏无羡身上的视线，转向枯井。
魏无羡松了口气，趁机调整呼吸，快速平复心绪。功德点暴涨，系统商城更高阶的兑换列表似乎闪烁了一下，但现在不是查看的时候。
蓝忘机走到井边，接过弟子递上的符咒残片和一点香灰，仔细辨认。残片上的符文扭曲邪异，引尸香更是禁物。他抬起眼，目光扫过这片废墟，最后，又一次，落回了魏无羡身上。
这个少年，出现在尸气最浓的现场附近，行为屡屡异常，看似惊慌失措，却又总在关键时刻“恰到好处”地靠近自己，甚至留下触碰……
巧合太多，便不再是巧合。
“你，”蓝忘机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为何深夜在此？”
魏无羡心头一紧，知道真正的盘问来了。他低下头，声音细小：“我……我住西头破屋，听到东头很吵，还有火光，害怕……就、就想过来看看怎么回事……结果看到那些怪物，吓坏了，想跑，又滑倒了……”
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一个胆小又有点好奇的孤僻少年。
“是吗。”蓝忘机不置可否，向前走了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那股清冷的檀香气和淡淡的压迫感顿时扑面而来。魏无羡本能地想后退，却强行忍住。
蓝忘机的目光掠过他脏污的脸颊、惊惶的眼神、微微颤抖的肩膀，最后，停在他那双沾满泥污、却依然能看出修长轮廓的手上。
“手伸出来。”
魏无羡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慢慢抬起自己那双脏得看不出原本肤色的手，摊开掌心，指尖还在细微地发抖，展现着十足的恐惧。
蓝忘机垂眸看去。掌心除了泥污，还有跌倒时被碎石草茎划出的几道浅浅红痕，并无特别。但他看的似乎不是这些。
“虎口与指腹，”他缓缓道，声音平静无波，“茧子位置，不似寻常庄户少年。”
魏无羡心脏骤停一瞬。
他忘了！莫玄羽再怎么不受待见，前期也曾被接到莫家庄，试图修行过几日，虽无成果，却确实摆弄过几天最低等的弟子佩剑！后来被弃如敝履，干粗活，这茧子分布就变得杂乱。但蓝忘机何等眼力！
“我……我以前……跟着庄里的教习，比划过两下子……”魏无羡急中生智，声音更瑟缩了，带着被戳破难堪往事般的窘迫和自卑，“后来……后来就不让学了……平时也帮工，手就……就糙了……”
理由勉强说得通。莫家庄确实有过教习，教授族中子弟粗浅功夫。
蓝忘机静静看着他，没说话。月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笼罩在魏无羡身上。
那目光太沉，太静，仿佛能穿透一切伪装。
半晌，就在魏无羡后背快要被冷汗浸透时，蓝忘机终于再次开口。
“莫玄羽。”
他叫出了这个名字，语气平淡，却让魏无羡心头巨震。
“是……是……”魏无羡低头应声。
“今夜之事，你有何看法？”蓝忘机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魏无羡一怔，随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看不懂……就是害怕……”
蓝忘机不再追问。他转过身，对弟子吩咐：“封锁此地，详查符咒与香灰来源。尸傀残骸带回，交由刑堂进一步查验。”
“是。”
吩咐完毕，蓝忘机再次看向魏无羡。这一次，他的目光少了几分审视的锐利，多了些难以解读的深邃。
“你，”他顿了顿，似乎斟酌了一下词句，“随我回临时驻地，录一份口供。”
不是商量，是命令。
魏无羡愕然抬头。
回蓝忘机的临时驻地？这意味着……更多的接触时间？虽然任务完成了，但这似乎是进一步接触、甚至探查蓝忘机为何对他产生兴趣的机会？而且，暂时离开莫家庄这个是非之地和莫家人眼皮底下，也未尝不好。
可他现在的身份是莫玄羽，一个无足轻重的私生子，蓝忘机为何要特意带走他？真的只是为了录口供？
无数疑问盘旋，但魏无羡没有选择。
“是……是，仙君。”他低下头，掩住眼中闪烁的复杂光芒。
蓝忘机不再多言，转身朝废弃民居外走去。那名蓝氏弟子留下处理后续，另一名则跟随蓝忘机，同时也“看守”着魏无羡。
魏无羡默默跟上。月光将三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走在前方的蓝忘机，雪白的衣袂在夜风中轻扬，手腕袖口和衣摆上的污迹依旧显眼。他步履从容，仿佛只是带回去一个普通的证人。
唯有他自己知道，袖中指尖，那抹冰凉粗糙的触感，和灵识深处那缕被反复勾起的、惊涛骇浪般的熟悉悸动，久久未散。
这个“莫玄羽”，绝不简单。
而魏无羡跟在他身后，看着那挺拔如昔的背影，感受着脑海中功德点暴涨带来的微妙变化，以及系统商城悄然多出的几项令人心惊的兑换选项，心中也是波澜起伏。
暂时安全了？还是……陷入了另一个更莫测的旋涡？
夜色，愈发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