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西厢房糊着素白窗纸的格栅，在室内投下模糊的光斑。细微的尘埃在光束中缓慢浮沉。
魏无羡其实一夜未深眠。换了陌生环境，身侧不远就是心思莫测的蓝忘机，还有脑海中那挥之不去的、系统商城新解锁的诡异列表，种种思绪纷扰，如同细密的蛛网缠绕，让他无法真正安枕。他只是闭着眼，强迫自己调息，保持灵台一点清明，同时将呼吸调整得绵长均匀，伪装出沉睡的模样。
直到窗外传来极轻微的、规律的动静——那是蓝家弟子起身晨练，衣袂带风的声响，脚步踏在青石地面上几不可闻的沙沙声，还有压低到近乎气音的简短交谈。一切都井然有序，透着姑苏蓝氏刻入骨子里的严整自律。
魏无羡适时地“醒”了过来。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虽然并无睡意），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初到陌生之地的茫然和一丝残留的惊惶。他仔细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才小心翼翼地起身，穿上那套略大的蓝氏弟子服，束好头发，走到门边。
他没有立刻开门，而是贴在门板上听了片刻。院子里很安静，晨练的弟子似乎已经离开，或者到了院外。只有风吹竹叶的簌簌声，以及……极远处，似乎正厅方向传来的，极轻微的水流注入杯盏的声响。
蓝忘机已经起了，而且可能在用早膳或处理事务。
魏无羡定了定神，拉开门。
晨间的空气带着竹叶的清香和露水的凉意，扑面而来，让人精神一振。庭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昨夜可能存在的任何战斗痕迹都已不见。那株老梅树静静伫立，枝叶舒展。
正厅的门开着。魏无羡抬眼望去，只见蓝忘机端坐于桌前，面前摆着几样极其简单的清粥小菜，还有一杯清茶。他坐姿挺拔，即便是用膳，也仪态端方，每一举箸都透着雅正从容。阳光从门口斜照进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晕，那张俊美无俦的侧脸在光线下如同精心雕琢的玉像，清冷，完美，不染尘埃。
也……更显得难以靠近。
魏无羡脚步顿在门口，有些踌躇，不知该进该退，该不该出声打扰。
蓝忘机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执箸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他没有回头，只淡淡道：“进来。”
声音平静无波。
魏无羡依言走进去，在距离桌子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垂手而立，唤了一声：“含光君。”
蓝忘机这才抬眸看他。少年换洗过后，清秀的眉眼在晨光下清晰了许多，只是脸色依旧带着久不见光的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是昨夜并未休息好。那身略大的蓝氏服饰穿在他身上，松垮之余，却奇异地减弱了他身上那种底层挣扎的尖锐感，反而衬得他身形有些单薄脆弱。只是那双眼睛，即便努力低垂着，也掩不住内里过于灵动的光。
“用膳。”蓝忘机示意了一下桌对面空着的位置，那里不知何时也已摆放好了一副碗筷，粥菜俱全，与他面前的一般无二。
魏无羡愣了一下。蓝忘机居然给他也准备了早膳？这待遇……未免太好。他连忙摆手：“不、不用了，含光君，我不饿……”话虽如此，肚子里却很不争气地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咕噜”声。
他脸上顿时爆红，窘迫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蓝忘机面色不变，仿佛没听到那声响，只重复了一遍：“坐下。”
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违逆的意味。
魏无羡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在对面坐下。粥是温热的，米粒晶莹，小菜清淡爽口，都是最寻常的食材，但烹饪得恰到好处，显然是蓝家弟子手笔。他拿起筷子，动作有些僵硬，小口小口地吃着，尽量不发出声音，眼观鼻，鼻观心。
厅内一时只余碗筷轻微碰撞的声响，以及两人清浅的呼吸。
蓝忘机吃得不多，很快便放下了筷子，端起清茶啜饮。他的目光落在魏无羡身上，仿佛只是随意打量，却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专注。
魏无羡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食不知味，只想赶紧吃完。但他又不敢吃得太快，怕失了仪态惹这尊大神不快。
“昨夜休息如何？”蓝忘机忽然开口。
魏无羡差点被粥呛到，忙咽下口中食物，低声道：“还、还好……谢含光君关心。”
“嗯。”蓝忘机应了一声，放下茶杯，指尖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点了点，“莫家庄尸傀一事，已有初步眉目。”
魏无羡心头一跳，抬起眼，脸上适时露出好奇又带着些许后怕的神色：“查……查出来了吗？是谁做的？”
“引尸香与符咒来源正在追查，指向西南某个擅使阴邪手段的散修团伙。”蓝忘机语气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现场遗留痕迹处理得颇为干净，且尸傀袭庄时机巧合，不排除庄内有内应协同。”
内应？
魏无羡眼皮又是一跳。蓝忘机这是在暗示什么？还是在试探他的反应？
他努力让表情显得更加困惑和不安：“内应？庄子里……会有人做这种事？为什么？”
“利益，恩怨，或受胁迫，皆有可能。”蓝忘机看着他，琉璃色的眸子深邃，“你久居庄内，即便少与人来往，可曾听闻任何不同寻常的争执，或庄中何人近期行为有异？”
又来了。魏无羡心中警惕，面上却更加努力地回想：“争执……庄子里下人之间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但大的……好像没听说。行为异常……”他皱起眉，作苦思状，“莫庄主和几位夫人，还有少爷小姐们，我都见得少，不太清楚。下人们……嗯，厨房负责采买的刘婶，前阵子好像总嘀咕着什么东西贵了，抱怨了几句，但这也算不得异常吧？还有看门的老王头，最近好像精神不太好，总打瞌睡……”
他说了一些琐碎且无关紧要的细节，真真假假，听起来就像一个孤僻少年偶然听来的闲言碎语，不成体系，也抓不住重点。
蓝忘机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追问。直到魏无羡说完，他才道：“你可知，莫家庄与西南修行界，可有宿怨或往来？”
魏无羡茫然摇头：“不……不知道。这些事，不是我这样身份的人能知道的。”
这倒是大实话。以莫玄羽在莫家的地位，确实接触不到核心事务。
蓝忘机不再追问此事，转而道：“早膳后，随我去昨夜尸傀最初出现的几处地点再看一看。你既是目击者，或能想起更多细节。”
这是要带他重返现场？是进一步调查，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观察与试探？
魏无羡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点头应下：“是。”
早膳在一种微妙而沉默的气氛中结束。魏无羡帮忙收拾了碗筷（蓝忘机并未阻止），然后便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待蓝忘机吩咐。
蓝忘机起身，对侍立门外的弟子吩咐了几句，大概是安排今日的调查行程和人员。那名弟子领命而去。蓝忘机这才看向魏无羡：“走吧。”
两人前一后走出小院。院外已有两名蓝氏弟子等候，见到他们出来，默默跟上。
清晨的莫家庄已经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昨夜激战留下的血迹和狼藉已被清理，但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难以散尽的晦涩气息。庄内行人不多，见到蓝忘机一行，尤其是看到蓝忘机身后跟着穿着蓝氏服饰、低眉顺眼的魏无羡时，都露出惊讶、好奇乃至探究的目光，但碍于蓝忘机的威严，无人敢上前搭话或询问。
魏无羡始终低着头，紧紧跟在蓝忘机身后半步的距离，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他们先到了昨夜那片晒谷场。空场上的血迹已用黄土覆盖，但打斗留下的坑洼和焦痕仍在。蓝忘机在场上缓缓踱步，目光扫过每一处细节，偶尔会停下，用指尖轻触地面，或凝神感知残留的灵力波动。魏无羡则亦步亦趋地跟着，蓝忘机不问，他便不语，只是目光也随着蓝忘机的动作游移，看似茫然，实则大脑飞速转动，分析着蓝忘机可能关注的要点。
“你昨夜躲藏之处，在何方？”蓝忘机忽然问。
魏无羡指向晒谷场边缘那棵老槐树：“就、就在那棵树后面。”
蓝忘机走到槐树下，仰头看了看树冠，又环视四周。从这个角度，确实可以较为清楚地看到晒谷场大部分区域，尤其是尸傀统领出现和攻击莫庄主父子的位置。
“看得清？”
“……模、模糊能看到影子，听得到声音。”魏无羡小心地回答。
蓝忘机没说什么，转身走向东头废弃民居区域。越靠近那边，阴森破败之感越浓，空气中那股子腐臭虽然淡了许多，却依旧萦绕不散。
他们再次来到那口枯井旁。井口周围已经被蓝家弟子用符箓和灵力暂时封锁，形成一个淡金色的光圈。昨夜发现的暗格已被打开，里面空空如也，符咒残片和香灰自然已被取走作为证物。
蓝忘机站在井边，垂眸看着幽深的井口，沉默片刻，忽然问道：“你昨日靠近时，除尸气外，可曾闻到其他异味？比如，特殊的香料，或血腥味之外的气息？”
魏无羡心念电转。特殊香料？引尸香燃烧时必然有气味，但那是极淡的、混合在浓重尸气中难以分辨的阴冷甜香。蓝忘机这是在确认他口供的真实性，还是怀疑他可能对引尸香有了解？
“尸臭很浓……别的……好像有一点点奇怪的甜味，很淡，混在里面，我不确定是不是闻错了……”他犹豫着说道，留有余地。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转身走向废墟另一侧，那里有几间坍塌更严重的屋子残骸。
就在他们经过一处半塌的土墙时，走在前面的蓝忘机忽然毫无征兆地停下脚步，并且极其自然地微微侧身，像是要给身后的魏无羡让出一点查看前方塌陷门洞的空间。
魏无羡正低头想着事情，猝不及防，差点一头撞上蓝忘机的后背。他慌忙刹住脚步，身体却因为惯性向前倾了一下，手臂下意识地往前一伸，指尖不经意地，轻轻擦过了蓝忘机垂在身侧的手背。
一触即焚。
比昨夜更加短暂的触碰。蓝忘机的手背肌肤微凉，光滑。魏无羡的指尖则带着微分的寒意。
两人同时顿住。
魏无羡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连退半步，脸上瞬间涨红，慌乱道：“对、对不起！含光君，我没注意……”
蓝忘机缓缓转过身。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琉璃色的眸子，深深地看了魏无羡一眼。目光掠过他通红的脸颊和惊慌失措的眼睛，最后落在他那因为紧张而无意识蜷缩起来的手指上。
“无妨。”他淡淡道，声音听不出情绪，“看路。”
“……是。”魏无羡低下头，心跳如擂鼓。这次真的是意外！他发誓！可蓝忘机会信吗？会不会觉得他又在故意接近？
蓝忘机没再说什么，继续向前走去，仿佛刚才那微不足道的触碰从未发生。只是，他负在身后的手，几不可察地轻轻握了一下，又松开。
接下来的探查，魏无羡更加小心翼翼，几乎与蓝忘机保持着至少两步的距离，目不斜视，专心看着脚下和前方。
蓝忘机又询问了几个关于尸傀出现顺序、行动轨迹的细节问题，魏无羡都谨慎地按照昨夜的口供回答，偶尔加入一点“可能”、“好像”的不确定词汇。
约莫一个时辰后，他们将几处可能的地点都粗略走了一遍。蓝忘机似乎并未发现太多新的线索，至少表面上看是如此。
“回去吧。”蓝忘机道。
一行人又沉默地返回那座小院。回到院中，蓝忘机对魏无羡道：“你且回房歇息，未经允许，不得离开院落。”
依旧是软禁。魏无羡早已料到，躬身应下，快步走回西厢房，关上门，才长长松了口气。
他靠在门板上，抬手看着自己的指尖。刚才那一擦而过的触感，似乎还残留着。
蓝忘机……
他究竟看出了多少？又是怎么想的？
魏无羡走到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望向正厅方向。蓝忘机已经进去了，门关着，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他思索片刻，心念沉入脑海，再次打开了系统商城。目光在那令人心悸的鬼道物品列表上逡巡。
【阴煞之气引导入门】：80，000功德。
【低阶凶尸炼制与控尸符详解】：120，000功德。
他现在有近十万功德，换不了太贵的，但那个“入门”……或许可以一试？并非真要修炼，而是了解原理，或许能对眼下莫家庄的局势，对可能隐藏在暗处的黑手，有更清晰的判断？甚至……能更好地伪装、应对蓝忘机的怀疑？
这个念头极具诱惑力，也充满了危险。
魏无羡盯着那行字，眸光闪烁不定。
窗外，竹影摇曳，正厅内寂静无声。一片竹叶被风吹落，打着旋儿，轻轻贴在了西厢房的窗纸上，仿佛一只窥探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