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法-7前哨基地的模拟日光系统在晚上八点准时切换为夜晚模式,柔和的人工月光透过战术室舷窗,在会议桌面上投下几何光影。桌边坐着六个人——顾锦城、宋墨涵、林皓轩、李维正博士,以及新加入的两个面孔。
“这位是许哲少校,心理战与跨文化沟通专家,昨天刚从地球总部调来。”顾锦城介绍着坐在李维正身旁的中年军官,“这位是陈雅宁博士,生物伦理学家,也是‘桥梁计划’伦理委员会的负责人。”
许哲少校约莫四十岁,面容平和但眼神锐利,有种能在混乱中保持冷静的气质。陈雅宁则年轻些,三十出头,戴着无框眼镜,神情中透着学者的审慎。
“很荣幸加入这个历史性项目。”许哲的声音沉稳有力,“我研究过碎片的所有行为数据,包括今天上午宋医生取得的突破性进展。从心理学角度看,碎片的回应模式显示出明确的意向性——它在寻求定义关系边界。”
陈雅宁推了推眼镜:“但我们必须谨慎。将一个未知实体拟人化是危险的认知偏差。它的‘询问’可能只是对特定刺激的条件反射,而非真正的意识表达。”
宋墨涵注意到顾锦城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我同意需要谨慎。”宋墨涵开口道,所有人的目光转向她,“但从医学角度,我今天观察到的反应具有认知复杂性。它不仅能识别信号模式,还能进行抽象转换——将我们发送的‘安全’概念转化为‘关系’问题。这不是简单的反射弧。”
李维正点头:“我支持宋医生的判断。我们需要制定下一步解除方案,但要循序渐进。”
“我有一个提议。”许哲说,“既然碎片表现出对‘关系定义’的兴趣,我们可以设计一系列递进式信号实验。从最简单的共存信号开始,逐步增加复杂度和情感维度。”
“情感维度?”陈雅宁皱眉,“我们如何向非人类实体传递情感概念?”
宋墨涵与顾锦城交换了一个眼神。顾锦城微微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通过神经生理学模式。”宋墨涵解释道,“情感在人类大脑中有对应的生物电和化学信号特征。比如信任状态伴随着特定的神经振荡同步和前额叶皮层活动模式。我们可以模拟这些。”
陈雅宁若有所思:“理论上可行,但这意味着我们需要收集高质量的神经同步数据,最好是来自真实的情感互动情境。”
会议室突然安静下来。林皓轩轻咳一声:“那个……指挥官和宋医生昨天刚结婚,他们的神经同步数据应该符合要求?”
宋墨涵感到脸颊发热,顾锦城则面无表情,但耳根微微发红。
许哲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在极端环境下的伴侣关系,其信任和情感纽带往往更强烈。如果两位不介意,这确实是最理想的数据来源。”
“这是一个重大伦理问题。”陈雅宁严肃地说,“我们不能要求指挥官和宋医生为了实验暴露他们的私人关系。”
顾锦城终于开口:“如果这对建立沟通有帮助,我可以配合。”他转向宋墨涵,语气转为私下交流时才有的温和,“墨涵,你怎么想?”
宋墨涵思考着。作为医生,她知道这种数据收集需要高度亲密情境下的真实互动;作为新婚妻子,这让她感到某种程度的不安。但作为前线工作者,她更清楚突破性进展可能挽救的生命。
“可以。”她最终说,“但我要求数据匿名处理,且由我亲自参与分析过程。”
“当然。”李维正承诺,“所有个人数据都会加密,只有必要的神经模式特征会被提取用于信号模拟。”
会议持续到深夜,制定了详细的实验计划。当宋墨涵和顾锦城终于回到他们的宿舍时,基地的模拟时间显示已是晚上十一点。
“累吗?”顾锦城关上门,轻声问道。
宋墨涵点点头,脱下外套挂在门后:“今天像过了三天那么长。”
“我去准备热水。”顾锦城走向狭小的淋浴间——在前哨基地,私人淋浴是高级军官才有的奢侈待遇。
宋墨涵坐在床边,看着顾锦城在有限空间里熟练地操作着节水系统。他的动作精确而高效,每个转身都避免碰到墙壁上安装的各种设备。这就是他们的生活——即使在最私密的时刻,也处处体现着军事基地的实用主义。
“今天那个提议,”顾锦城背对着她说,声音在淋浴间的水声中显得有些模糊,“如果你感到不舒服,我们可以拒绝。没有你的同意,任何实验都不会进行。”
宋墨涵走到淋浴间门口,靠在门框上:“我不害怕分享数据,锦城。我害怕的是……如果我们成功了,如果我们真的与碎片建立了某种沟通,然后发现它并非善意,那该怎么办?”
顾锦城关掉水,用毛巾擦干身体,转身面对她。在昏暗的灯光下,他身上的伤疤更加明显——左肩的弹片伤、胸口的能量灼伤、腹部的手术疤痕。每一道都是战争的印记。
“那就战斗。”他简单地说,“但至少我们尝试过理解。至少不会后悔没有尝试所有可能避免更多伤亡的途径。”
他走近她,手指轻抚她的脸颊:“你今天在实验室的表现……我从未如此为你骄傲,也从未如此为你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你离那个未知太近。”顾锦城的声音低了下来,“作为指挥官,我知道这是必要的风险;但作为你的丈夫,我只想把你放在最安全的防爆室里,远离任何可能的威胁。”
宋墨涵伸手触摸他胸口那道最长的伤疤——那是两年前一次救援行动留下的,他为了掩护医疗队撤离,独自抵挡了三个碎片的攻击。
“你知道我不能待在防爆室里。”她轻声说,“就像你不能不冲在最前面一样。我们就是这样的人,锦城。我们选择了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彼此。”
顾锦城将她拉入怀中,这是一个简单而有力的拥抱,没有更多言语。在这个拥抱中,宋墨涵能感觉到他左臂医疗支架的轻微震动,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和金属气味——这是阿尔法-7基地特有的气息,战争与生命并存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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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紧急医疗呼叫打破了基地的相对宁静。
宋墨涵正在医疗区准备与许哲、陈雅宁进行神经数据收集的初步讨论,警报突然响起。她植入式通讯器中传来急促的声音:“三级医疗紧急情况,工程b区,多人受伤,疑似碎片能量泄漏!”
顾锦城的声音几乎同时出现在指挥频道:“所有可用医疗人员立即前往工程b区!安全部队就位,隔离事故区域!”
宋墨涵抓起急救包冲向门外。走廊里,医护人员和士兵们都在向同一个方向奔跑,警报灯将整个基地染成一片刺眼的红色。
工程b区位于基地东北侧,是防护罩能量调节器的维护中心。宋墨涵赶到时,现场已经一片混乱。三名工程师躺在地上,防护服被撕裂,皮肤上布满了诡异的蓝色灼痕。
“能量反冲!”一名轻伤的技术员向宋墨涵喊道,“我们在加固防护罩薄弱点时,突然有一股能量从碎片方向逆流回来!”
宋墨涵跪在第一个伤员身边。伤者意识模糊,生命体征不稳定,最可怕的是那些蓝色灼痕正在缓慢扩散,像是有生命般在皮肤下游走。
“这是活性能量感染!”她立即识别出状况,“需要立即进行能量中和处理!准备隔离医疗舱!”
“宋医生,我们没有足够的抗能量血清了!”一名护士焦急地说,“昨天陈志远少尉的治疗用掉了最后一批库存!”
宋墨涵的心沉了下去。活性能量感染如果不及时处理,会在几小时内导致多器官衰竭。她快速检查另外两名伤员,情况同样危急。
顾锦城带着安全部队赶到现场,看到情况后立即下令:“联系医疗船‘希望号’,请求紧急物资空投!”
“长官,‘希望号’正在执行其他任务,至少要六小时才能抵达!”通讯员回应。
“六小时太晚了。”宋墨涵站起身,大脑飞速运转。突然,她想到了什么,“我需要去三级实验室,现在!”
顾锦城抓住她的手臂:“那里有活性碎片样本,太危险!”
“正是因为它有活性!”宋墨涵急切地解释,“李博士的研究显示,碎片能量具有自我调节的特性。如果我能获取一小部分低活性样本,也许可以诱导它吸收伤员体内的失控能量!”
“这理论从未被验证过!”
“但这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宋墨涵直视他的眼睛,“锦城,请相信我。作为你的妻子,也作为这里的首席医疗官。”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锋。周围是警报声、伤员的呻吟、匆忙的脚步声,但在那一瞬间,他们的世界仿佛只剩下彼此。
顾锦城看到了宋墨涵眼中的坚定——那不是冲动,而是医生在权衡所有可能性后做出的专业判断。他终于松开了手:“林皓轩,带一队人护送宋医生去实验室。我要全程监控,有任何异常立即中止。”
“是,长官!”
前往实验室的路上,宋墨涵通过通讯器联系李维正:“博士,我需要您的帮助。我要尝试使用碎片样本进行活性能量吸附治疗。”
通讯器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李维正激动的声音:“天才的想法!但风险极高——如果样本被激活到攻击模式……”
“所以我需要您精确控制样本的活性水平。”宋墨涵已经跑进了实验室准备区,“请准备好隔离转移容器,我需要一个拳头大小的样本。”
五分钟后,宋墨涵穿着特制防护服,站在了隔离舱前。李维正通过控制系统谨慎地分离出一小块碎片样本,它的光芒黯淡,处于半休眠状态。
“活性维持在最低水平,但结构稳定。”李维正报告。
宋墨涵小心地将样本放入双层隔离容器中。在返回工程b区的路上,她能感觉到容器透过防护手套传来的微弱脉动,像是捧着一颗异星的心脏。
伤员已被转移到临时医疗站。宋墨涵让所有人退到安全距离外,只留下两名穿戴最高级防护装备的助手。
“打开一号伤员的隔离罩。”她命令道。
蓝色的能量灼痕已经扩散到伤员的大半个胸膛,像邪恶的纹身。宋墨涵深吸一口气,打开样本容器,用特制的能量引导器将碎片样本悬浮在伤员伤口上方。
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后,碎片样本突然亮了起来,不是攻击性的爆发,而是一种柔和的、呼吸般的明暗交替。伤员皮肤下的蓝色能量仿佛受到吸引,开始向表面聚集,形成一缕缕可见的光丝,缓缓流向悬浮的碎片。
“它在吸收失控能量!”一名助手难以置信地低语。
宋墨涵屏住呼吸,仔细观察着这一过程。碎片样本像海绵般吸收着蓝色能量,自身的颜色从暗蓝逐渐变为明亮的靛青色。伤员皮肤上的灼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生命体征监测仪上的数字开始稳定。
“成功了……”李维正在观察室中喃喃道,“不仅成功,这证明了碎片能量具有定向调节能力!”
宋墨涵迅速对另外两名伤员重复了这一过程,每一次都成功。当最后一名伤员的能量灼痕完全消失时,碎片样本已经变得异常明亮,但并未表现出攻击性,反而散发出一种近乎满足的稳定光芒。
“现在必须安全处理样本。”宋墨涵小心地将样本重新封入特制容器,“它吸收了太多能量,需要逐步释放。”
顾锦城走进医疗站,看到三名伤员情况稳定,终于松了口气。但他注意到宋墨涵在防护面罩下的脸色苍白,额头布满汗珠。
“你怎么样?”他走近问道。
“只是有点累。”宋墨涵勉强笑了笑,“能量引导过程需要高度集中精神。”
突然,她踉跄了一下。顾锦城及时扶住她,发现她的手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医疗扫描,现在!”他命令道。
扫描结果显示,宋墨涵虽然穿着防护服,但在长时间近距离接触高活性样本的过程中,仍有微量碎片能量渗透,影响了她的神经系统。
“轻微的能量浸润,不会造成永久伤害,但需要休息和观察。”医疗AI评估道。
顾锦城的表情变得冷硬:“我送你回宿舍。”
“伤员还需要——”
“其他医生可以处理。”顾锦城不由分说地将她横抱起来,“这是命令,宋医生。”
宋墨涵太累了,没有力气争辩。她将头靠在他肩上,闭上眼睛。在回宿舍的路上,她能感觉到顾锦城的手臂在微微颤抖——不是疲劳,而是压抑的后怕。
宿舍门关上后,顾锦城轻轻将她放在床上,然后单膝跪在床边,握住她的手,额头抵着她的手背。
这个姿势让宋墨涵惊讶——强大而坚硬的顾锦城指挥官,此刻像个祈祷者般跪在她面前。
“锦城?”
“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他的声音嘶哑,“我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
宋墨涵用另一只手轻抚他的头发:“我不会有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顾锦城抬起头,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脆弱,“我知道你是最优秀的医生,知道你的判断几乎总是正确的。但当我看到你站在那些能量面前,当你摇晃的那一刻……墨涵,我比面对任何敌人都更害怕。”
宋墨涵的心被深深触动。她想起陈雅宁博士的话——在极端环境下的伴侣关系,其信任和情感纽带往往更强烈。现在她明白了这句话的全部重量。
她拉着顾锦城坐到床边,依偎进他怀里:“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在第三医疗站,你正在处理一名被碎片能量严重烧伤的士兵。”顾锦城回忆道,“我当时想,这个女医生怎么这么瘦小,却敢徒手处理那么危险的能量伤口。”
“而我在想,这个指挥官怎么这么不听话,明明自己手臂骨折了,还坚持要等所有士兵都接受治疗后才肯让我检查。”宋墨涵轻笑,“我们当时还吵了一架。”
“你威胁要给我注射镇静剂。”
“你威胁要把我调离前线。”
两人相视而笑。那些最初的冲突和误解,如今成了最珍贵的回忆。
“我们就是这样的人。”宋墨涵轻声说,“你冲在前面保护所有人,我守在后面修复所有人。这就是我们的平衡,锦城。我需要你的勇气,你也需要我的谨慎。”
顾锦城亲吻她的额头:“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永远不要为了保护别人而忘记保护自己。”他认真地说,“因为如果你不在了,我就失去了平衡。”
宋墨涵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了一个指挥官、一个战士、一个男人最深沉的恐惧和爱。她点了点头:“我答应你。”
这时,通讯器传来林皓轩的声音:“指挥官,宋医生,抱歉打扰。但李维正博士和许哲少校希望尽快开会。他们对今天的能量吸附现象有重大发现——他们认为这可能不仅是一种治疗方法,更是一种沟通形式。”
顾锦城叹了口气,但在那叹息中,宋墨涵听出了接受——接受他们的责任,接受这场战争赋予他们的特殊角色。
“告诉他们我们半小时后到。”顾锦城回应,然后转向宋墨涵,“你能行吗?”
宋墨涵已经站起身,整理着自己的制服:“只要给我五分钟和一杯浓缩营养剂。”
在等待营养剂自动制备的短暂时刻,他们并肩站在宿舍的小窗前。窗外,阿尔法-7前哨基地的防护罩在星空中泛着微光,远处偶尔有碎片划过,像流星,也像警告。
“有时候我在想,”顾锦城突然说,“等这场战争结束了,我们该去哪里。”
宋墨涵靠在他肩上:“你有什么想法?”
“一个没有警报声的地方。”他简单地说,“一个可以安心睡觉,不用担心明天是否还会看到彼此的地方。”
“听起来像天堂。”宋墨涵微笑。
“和你在一起的地方就是。”顾锦城握住她的手,他们的手指交缠,像两个独立的生命找到了最契合的连接方式。
营养剂制备完成的提示音响起。他们各自饮下那功能性的液体,相视一笑,然后转身走向门口,回到他们的岗位,回到这场还未结束的战争,回到那个可能需要他们去建立桥梁的未知面前。
在走廊的灯光下,他们的影子在金属墙壁上拉长、交汇,如同两个注定要并肩作战的灵魂,在星辰与战火之间,书写着属于他们的、极端而纯粹的爱情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