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祭夜宴,承启堂内灯火辉煌,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
北岭书院的院长杜大人正陪着当朝宰相谈笑风生,一派文人雅士的盛世光景。
然而,这片祥和被一声凄厉的尖叫撕得粉碎。
角落里,一名唤作王三才的学子猛地从席间弹起,他双目圆睁,眼白外翻,瞳孔缩成针尖大小,俊秀的面容因极度的恐惧而扭曲。
“他们回来了……都回来了!”他喉咙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下一瞬,竟从发髻中抽出固发的玉箸,化作利器,疯了一般直扑上首的宰相席位!
满堂哗然,宾客惊得四散奔逃。
电光火石间,一道银光破空而至。
顾昭珩不知何时已立于宰相身前,他指尖微弹,一根淬了麻药的银针已精准地刺入王三才后颈的风府穴。
那发狂的学子身形一僵,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手中玉箸“当啷”落地。
亲卫如鬼魅般涌上,迅速将其制伏。
大殿内一时死寂,只余下粗重的喘息。
苏晚棠拨开人群,快步上前,蹲下身。
她的指尖看似在为王三才探脉,实则轻轻触碰其眉心印堂。
“嗡——!”
一股阴寒暴戾的气息顺着指尖悍然袭来,左肩的海棠护魂纹瞬间滚烫如烙铁,剧烈震颤!
这不是简单的魅惑之术!
她的识海中,仿佛看到了无数条看不见的黑线从王三才的天灵盖延伸出去,与黑暗中成百上千个痛苦的灵魂连接在一起。
这是“千灯共魂阵”的征兆,有人在远处点燃了子灯,正通过王三才这个“灯芯”,试图引爆所有被操控学子的集体意识!
她猛地收手,脸色煞白,凑到顾昭珩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源头不在大殿……在地底!”
半个时辰后,书院后山,一处荒草丛生的禁地。
顾昭珩已下令封锁承启堂,以“刺客突袭”为由,将所有无关人等控制起来。
苏晚棠颈间挂着那枚青铜小钥,此刻,那钥匙正散发着幽幽的青光,微微发烫,像一颗跳动的心脏,指引着方向。
众人拨开一人多高的藤蔓,眼前赫然出现一口被巨大青石板死死封住的古井。
井沿石壁上,刻满了早已风化、扭曲如鬼画符般的禁制符文。
“这是……”一向镇定的杜大人看到此井,竟也骇然失色,“‘文怨井’!书院志上记载,三百年前,曾有七十二名寒门举子联名揭发科举舞弊,反遭诬陷,悉数被秘密处死,尸身尽数抛入此井。因怨气太重,聚怨成丝,能噬人神志,故而被高人封印至今!”
苏晚棠眸光一凛。
她走到井边,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将一滴殷红的血珠滴落在青石板的符文核心。
刹那间,血珠如活物般渗入石缝,整座古井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
苏晚棠闭上眼,卦象在识海中轰然展开——井中不再是水,而是密密麻麻、细若游丝的黑色魂链,每一根都精准地连接着书院中一名学子的头顶百会穴,正贪婪地抽取着他们的神魂!
她睁开眼,眼中是彻骨的寒意,唇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诮:“好一个赵王。他不是要杀人,他是要把我大昭未来的文官栋梁,尽数炼成一群只会听命行事的提线傀儡!”
“布‘镇魂旗阵’,隔绝此地一切气息外泄,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顾昭珩当机立断,声音冷冽如冰。
他身后的玄甲亲卫立刻领命,将一面面绣着镇魂符文的黑色令旗插入四周方位,一股无形的结界瞬间笼罩了整片禁地。
苏晚棠深吸一口气,左手紧握那支温润的白玉海棠簪,以簪尖的灵气护住心脉,右手则将那枚滚烫的铜钥握在掌心。
“我下去。”
她纵身一跃,身影瞬间被井口的黑暗吞噬。
井底比想象中更深,湿寒之气刺入骨髓。
井壁之上,并非湿滑的青苔,而是挂满了一张张写着书院学子姓名生辰的惨白纸人,密密麻麻,宛如一片鬼林的墓碑。
井底中央,赫然设着一座由人骨堆砌而成的“魂控法坛”。
一个身着无名老仆服饰的身影跪坐在法坛前,他双目失焦,口中正机械地诵念着晦涩的咒语,正是那怨井守灵人。
而在他身后,一道修长的身影立于最浓重的阴影之中,宽大的袖袍无风自动,十指正掐着诡异的法诀。
墨无痕!
苏晚棠识海中,属于清魂光灵的声音骤然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急切:“他在用上面宴会的恐慌、惊惧等活人情绪喂养主灯!拖延越久,阵法威力越强!”
苏晚棠心下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
她悄然从怀中摸出“魂引罗盘·进阶”,以左肩护魂纹的力量暗中催动。
罗盘指针疯狂旋转,最终“嗡”的一声,死死指向法坛正中央——一块吸饱了黑血、布满裂纹的砚台残片!
那正是当年她姑母苏婉儿用以藏匿铜钥的信物,如今竟成了阵法的核心!
墨无痕瞬间察觉到了异动,他阴鸷的目光如毒蛇般射来,厉声喝道:“不知死活!斩她神识!”
那怨井守灵人猛然回头,空洞的双眼骤然亮起两点血光,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疯魔般扑向苏晚棠!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携着雷霆之势的黑影从井口上方疾速跃下!
“锵!”
玄铁重剑划破黑暗,剑风凌厉,竟未伤守灵人分毫,却精准无误地一剑斩断了他脖颈上那根比拇指还粗的黑色锁链!
是顾昭珩!
他竟也跟了下来!
守灵人身上的血光瞬间消散,瘫倒在地。
就是现在!
苏晚棠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狠狠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左肩的海棠纹之上!
“轰——!”
她体内蛰伏的所有卦门之力仿佛被瞬间点燃,护魂纹彻底绽放,那道“断笔绕钥”的新卦纹光芒万丈,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席卷四肢百骸!
“命格追溯·终阶!”
刹那间,苏晚棠的识海化作一面映照千古的明镜。
无数光影碎片在她眼前飞速闪过:
画面一:百年前,阴森的井口,七十二名身着儒衫的年轻学子被捆绑着,眼中带着不屈与绝望,被权臣麾下的刽子手一一推入深井,冤魂的哀嚎响彻云霄!
画面二:五十年前,她的姑母苏婉儿一身劲装,潜入书院禁地,从井中捞起那块砚台,神色凝重。
她似乎发现了赵王祖辈参与当年舞弊案的铁证,却在不久后被人构陷,以“妖言惑众”之罪名惨死刑场!
画面三:三十年前,一位气质雍容、眉眼间与顾昭珩有三分相似的华服女子,正是他早逝的母亲。
她微服私访至此,凝视着文心鼎,似已查明其中隐患,随后命人在井边立下一方石碑,亲笔刻下警示后人之语……
所有画面最终定格在那方石碑之上,碑文在她的识海中清晰浮现,每一个字都像烙铁般烫进她的灵魂:“若你重生归来,请勿忘卦门之誓。”
原来如此!一切的因果,早在百年前就已种下!
苏晚棠踉跄着从那浩瀚的记忆洪流中挣脱,眼中已是一片血红。
她扬起手中那卷从破庙中得来的“破魂辞”,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法坛!
卷轴在空中展开,与此同时,她将那枚青铜小钥掷出。
“咔!”
铜钥不偏不倚,精准地嵌入了砚台残片上最深的那道裂缝之中!
“不——!”墨无痕发出惊骇欲绝的怒吼。
整座魂控法坛发出一声哀鸣,轰然炸裂!
无数道被囚禁的学子神魂化作白光冲天而起,井底积压了三百年的怨气则凝聚成一团黑烟,在凄厉的哀嚎中四散消融。
墨无痕见势不妙,转身便要化作黑雾遁走。
“想走?”顾昭珩冷哼一声,手中长弓早已拉满,一箭破空,正中墨无痕左腿,带出一蓬血花。
墨无痕闷哼一声,身形踉跄,却还是强忍剧痛消失在黑暗的甬道深处。
就在此时,井底最深处的淤泥之中,竟缓缓浮起一方只剩一半的残碑。
碑面之上,水波般的光影流转,渐渐凝聚成一道端庄而温柔的女子虚影。
顾母碑灵!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跨越了三十年的光阴,径直落在苏晚棠身上,那声音缥缈如风,却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孩子,你来了……她等了你一辈子。”
话音未落,她抬起虚幻的手,朝着苏晚棠心口遥遥一点。
一道柔和的金光瞬间没入苏晚棠的胸口,那方残碑随之“咔嚓”一声,彻底碎裂成无数光点,消散于无形。
顾昭珩疾步上前,一把扶住身体摇摇欲坠的苏晚棠。
他低下头,却见她正怔怔地摊开自己的手掌。
在她的掌心之中,那道金光竟缓缓凝成了一行灼热的小字:
“定王府西厢,旧灯未熄。”
风穿过井口,发出呜咽般的回响,吹灭了法坛最后一簇幽幽的蓝色火焰,仿佛某种沉睡已久的因果,终于在此刻,被彻底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