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表盘上的电子钟跳到了三点整。
就在数字变化的瞬间,李建国看到前方路边有人招手。
一个穿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公交站牌下。雨这么大,她的裙摆却纹丝不动,像石膏雕塑的褶皱。
李建国本能地踩刹车。开夜车的忌讳之一:凌晨三点后不载独身女客。这是老司机口口相传的铁律。三点到四点是一天中阴气最盛的时刻,路上游荡的东西最多。
但他的手已经按下了开门锁。
“师傅,去西山公墓。”女人拉开车门坐进后座,声音很轻,带着水汽的凉意。
李建国从后视镜瞥了一眼。女人低着头,长发遮住了脸,怀里抱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的方形物件,大约有鞋盒大小。
“这么晚去公墓?”他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
“送东西。”女人简短地说,手指摩挲着红布包裹。
出租车重新上路。李建国注意到,自从女人上车,雨似乎小了些。雨刷器从疯狂摆动变成了慵懒的节奏。街道两侧的灯光也似乎明亮了一些。
“师傅,您开夜车很久了吧?”女人突然问。
“十五年。”李建国答道,眼睛盯着前方。广告牌没有再出现,街道看起来正常了。他暗自松了口气,也许刚才真的是太累了。
“那您一定听说过这条路的故事。”
李建国的背脊僵了一下:“什么故事?”
女人没有立刻回答。车内只有引擎的嗡嗡声和雨点轻敲车顶的滴答声。过了大约一分钟,她才开口,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七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夜,这条路上发生了一场车祸。一辆出租车撞上了路边的广告牌,司机当场死亡。据说他的头撞破了挡风玻璃,眼睛一直睁着,盯着广告牌上的字。”
李建国握着方向盘的手开始出汗:“哪、哪个广告牌?”
“不孕不育,就到长江医院。”女人一字一句地说,“那司机结婚八年,妻子一直没能怀孕。那天晚上,他们刚在医院拿到最后的诊断书——先天性不孕,治愈率几乎为零。男人开着车,女人在旁边哭。然后......”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他们就看到了那个广告牌。男人突然大笑,说这是天意,是嘲笑。他猛打方向盘,对着广告牌冲了过去。”
李建国感到喉咙发干。他想起刚才看到的两个略有不同的广告牌。猩红的,惨绿的。鲜血和胆汁。
“后来呢?”他听到自己问。
“女人活了下来,但疯了。她说每天晚上三点,都会看到丈夫的出租车在这条路上转圈,一遍,又一遍,永远开不出去。”女人的声音越来越轻,“她说,丈夫在找回家的路,但他忘了家在哪里,也忘了自己已经死了。”
出租车驶过一个路口。李建国瞥了一眼路牌:解放路。这正是他半个多小时前出发的地方。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
“师傅,您相信鬼打墙吗?”女人问。
“我......”李建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从后视镜看女人,她依然低着头,但怀里的红布包裹不知何时掀开了一角,露出里面木质的边缘。
那是一个相框。
“有时候,”女人继续说,手指抚摸着相框,“不是鬼让人迷路,是人自己不想离开。有些执念太深,深到能把活人也拖进去。”
前方出现了一个隧道口。橙黄色的灯光在雨幕中晕开温暖的光圈。李建国记得很清楚,从解放路到西山公墓不应该经过任何隧道。
但他没有选择。街道两侧不知何时变成了悬崖峭壁,只有隧道这一条路。
出租车驶入隧道。灯光在车顶划过一道道弧形光带。李建国数着自己的心跳,一、二、三......当他数到三十七时,隧道出口出现了。
出口处站着一个男人。
穿着蓝色的出租车司机制服,半边脸血肉模糊,眼睛圆睁,直勾勾地盯着驶来的车。
李建国猛打方向盘,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出租车在隧道壁上擦出一串火星,最终歪斜着停在隧道中央。
他大口喘气,回头看去——
后座空空如也。
那个女人消失了。只有座位上留着一小滩水渍,和一块折叠整齐的红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