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挽乘坐的马车,如同投入夜色之海的孤舟,刚一驶离南昌侯府那条寂静的后巷,消息便如同长了翅膀,飞入了夏府。
夏府书房内,烛火通明。
夏父并未歇息,他端坐于宽大的紫檀木椅中,双目微阖,指尖在光滑的扶手上无意识地轻敲,仿佛在推算着棋局,又像是在等待某个至关重要的落子时刻。
“笃笃。”
轻微的叩门声打破了寂静。
管家夏冀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走到书案前三步远处停下,躬身禀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
“老爷,小姐···已经出发了。”
夏父缓缓睁开双眼,那双久经官场、洞悉世情的眼眸里,没有波澜,只有一种深沉的审慎。
他并未看向夏冀,目光似乎落在虚空的某一点,沉吟片刻,才开口吩咐,声音沉稳。
“沿途务必安排得力人手暗中跟随。虽是‘做戏’,但戏需做足,更要防着假戏真做,生出意外。挽娘···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老爷放心。”
夏冀微微抬头,语气肯定,“咱们的人一直在暗中跟着,但凡有风吹草动,必能第一时间护住小姐周全。”
夏父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重新闭上了眼睛,挥了挥手。
夏冀会意,悄声退下。
……
马车在夜色中辘辘前行,车轮碾过不同路面的声响,是这密闭空间里唯一的节奏。
车厢内只点了一盏小小的风灯,光线昏黄,勉强照亮咫尺之地。
夏挽靠坐在一侧,闭目养神,看似平静,唯有那微微蜷起又松开的手指,泄露着内心的紧绷。
凌花和臧雪分坐两旁,却都无心休息。
凌花不时掀起窗帘一角,警惕地向外窥探,尽管外面漆黑一片,几乎什么也看不清。
臧雪则紧紧抱着双腿,她的呼吸略显急促,显然也十分紧张。
“早就让你们安心留在侯府,偏要跟来涉险。”
夏挽没有睁眼,声音在车厢里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那叹息里责备的意味很淡,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无奈与心疼。
前路吉凶未卜,她本不愿将这两个丫头拖入这危险之中。
“那怎么行!”
凌花立刻放下帘子,转过头,语气坚决。
“小姐,我和臧雪是您的贴身丫鬟,您深夜出府‘接小公子’,若是身边一个得力的人都不带,岂不惹人生疑?”
她心思缜密,早已将各种细节考虑在内。
臧雪也连忙点头,声音虽轻却坚定。
“是啊小姐,接小公子是天大的事,我们怎么能不在您身边帮忙?万一···万一小公子受了惊吓,或是需要人照看,我们也好搭把手。”
臧雪只当真是去接小主子,满心都是即将见到小公子的紧张与期盼。
凌花看了一眼臧雪纯挚的侧脸,心中微涩。
她没有将今晚行动背后可能隐藏的凶险和复杂的算计告诉臧雪。
一来怕她藏不住心事,二来···若真有万一,瑾玄真的在那里,也需要一个绝对可靠、且不引人注目的人,能平安地将孩子带走,送回夏家。
马车在寂静的官道上行驶了约莫两个时辰,中途还拐上了一条更为偏僻的土路。
颠簸加剧,夜色也愈发浓重,仿佛连星光都被厚厚的云层和路旁高大的树影吞噬。
终于,马车缓缓停下。
“小姐,到了。”
外面传来王大勇压低的声音。
凌花和臧雪先下车,然后小心地搀扶夏挽下来。
夜风扑面,带着荒野特有的寒凉与草木气息。
夏挽站稳身形,举目望去。
眼前是一座孤零零矗立在黑暗中的别院,规模不大,围墙却颇高,黑黢黢的轮廓像一头蹲伏的巨兽。
院内没有灯火,死寂一片,唯有夜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更添几分阴森。
王大勇走近几步,低声道:“小姐,就是这里了。”
他一边说,一边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刀柄上。
他侧耳倾听片刻,随即撮唇,发出一声惟妙惟肖的夜枭鸣叫。
叫声在寂静的旷野中传开,不过几个呼吸,四周的黑暗里便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几道矫健的身影从不同方向的隐蔽处迅速聚拢过来,正是夏挽的护卫。
“王头儿,小姐。”
为首一名精瘦的汉子,正是护卫头目陆丰,他抱拳行礼,动作干脆利落。
“情况如何?”
王大勇直接问道,目光如炬。
陆丰立刻回禀:“回王头儿,自我们盯梢起,这别院前后门都未曾有人进出,安静得反常。不过···”
他顿了顿,侧耳指向别院深处。
“约莫半个时辰前,属下隐约听到里面传出过孩子的哭声,只几声,很快又停了,之后再无动静。”
孩子的哭声?
夏挽心中猛地一跳,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既有听到孩子消息的急切与希冀,又有一丝挥之不去的疑虑。
她与王大勇交换了一个眼神。
王大勇会意,沉声道:“不能再等了。陆丰,带人探路,小心机关暗哨。”
“是!”
陆丰应声,从腰间解下一副带着铁钩的飞索。
他后退几步,猛地将铁钩甩出!
铁钩划过夜空,“咔”的一声,稳稳勾住了高墙的内沿。
陆丰试了试力道,随即双手交替,猿猴般敏捷地攀着绳索迅速翻上了墙头,隐入墙内的阴影中。
不过片刻,墙内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闷响,似是有人倒地。
又过了一会儿,那扇紧闭的、看起来颇为沉重的别院大门,从里面被轻轻拉开一道缝隙。
陆丰闪身而出,低声道:“小姐,王头儿,已处理干净。”
夏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率先迈步。
“进去。”
一行人鱼贯而入,迅速隐入院内的黑暗中。
别院内部比外面看着稍大,有几进房舍,但布局简单,此刻全都黑灯瞎火。
地上躺着那个被陆丰用巧劲击昏的家丁,除此之外,再无他人。
“搜!仔细搜每一间屋子!注意隐蔽,避免打草惊蛇!”
王大勇低声下令,护卫们立刻分成几组,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悄无声息地散开,开始逐屋搜查。
夏挽站在庭院中央,夜风吹动她的斗篷,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时间在寂静的搜索中流逝,显得格外漫长。
就在众人几乎要将前院搜遍,心渐渐下沉之时。
“哇啊!哇啊!”
一阵微弱却清晰的婴儿啼哭声,猝然从后院方向传来!
那哭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刺耳,带着幼儿特有的无助与嘹亮。
夏挽与王大勇几乎同时转头,目光锐利地锁定了哭声传来的方向。
“在那里!”
王大勇低喝一声,护卫们立刻放弃其他方向的搜索,如同闻到血腥味的狼群,悄无声息却又迅疾无比地朝着那间厢房包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