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疆的“折磨”还在继续，但史小凡能感觉到身体里某些东西正在慢慢复苏。
不是蛮力，而是一种更内敛的控制力，对肌肉细微震颤的感知，
对呼吸节奏的精确把握，甚至在精神极度专注时，
受伤的右腿能产生一丝微弱的、自主的收缩。
这变化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
却让他心里那点快要熄灭的火苗，又顽强地燃起一丝青烟。
直到那天下午，龙战天带着两个人走进了他的病房。
一个穿着白大褂，是医疗中心那位很少露面的主任，姓韩，表情严肃。
另一个穿着常服，肩章是文职干部，手里拿着一个厚厚的文件夹。
史小凡正按照卫疆的要求，在床上进行核心肌群的等长收缩训练，
看到这阵仗，心里咯噔一下，停了下来。
“感觉怎么样？”
龙战天开口，依旧是那副听不出情绪的腔调。
“好多了。”
史小凡坐直身体，目光扫过韩主任和那个文职干部，
“能下地慢走了。”
韩主任没说话，走上前，掀开他腿上的薄被，
手指在他膝盖、脚踝几个关键位置仔细按压、活动，
又拿出一个小锤子敲打膝跳反射。动作专业而迅速。
“痛感？”
“钝痛，能忍受。”
“主动收缩幅度？”
“很小，大概……五度？”
韩主任记录着数据，眉头微微蹙起。
他拿出之前和最近的片子对比着看，看了很久。
龙战天和那个文职干部就站在一旁等着，
病房里只剩下纸张翻动和仪器偶尔的滴答声。
终于，韩主任放下片子，推了推眼镜，看向龙战天，缓缓摇了摇头。
“龙主任，史中校的恢复情况，从医学角度看，已经算是奇迹了。
骨骼愈合良好，主要肌肉群萎缩得到有效遏制，神经功能也在缓慢恢复。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
史小凡的心提了起来。
“但是，潜龙的作战环境，您比我清楚。
极限负重、高爆发冲刺、复杂地形下的长时间机动、超高强度心理负荷……
以他右腿目前的状况和未来的恢复预期，无法承受。
强行执行任务，不仅他个人有极高的二次损伤乃至永久性伤残风险，
更会严重影响团队行动效率和安全性。”
韩主任的话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而残酷。
“他的身体机能，已经达不到潜龙的准入和留存标准。”
史小凡感觉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呼吸变得困难。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我能行，我还能练，卫教官的方法有用……
但看着韩主任那专业而毋庸置疑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他知道，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潜龙，不要废人。
龙战天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他看向那个文职干部。
文职干部上前一步，打开文件夹：
“史小凡同志，根据总部干部局和作战部的联合评估，
并结合潜龙部队医疗中心的最终鉴定意见，
现正式通知你：
基于你的身体状况，已不适宜继续在潜龙特种作战序列服役。”
他念着文件上的内容，语气平板：
“组织上经过慎重研究，对你的工作，另有安排。”
史小凡闭上了眼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
离开潜龙。离开这个他拼尽一切才挤进来的地方。
“什么安排？”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文职干部合上文件夹，看向龙战天。
龙战天走到床边，目光落在史小凡依旧被固定着的右腿上，又缓缓移到他的脸上。
“西北。‘黑石山’基地。”龙战天吐出几个字。
史小凡猛地睁开眼，西北？黑石山？
那是个几乎在地图上找不到点的边境前沿哨所集群的支撑点，
条件艰苦，地位敏感，但……和他有什么关系？
“那里需要一个能镇得住场子的主官，带一支能啃硬骨头的快速反应分队。”
龙战天的语气没什么波澜，却带着千钧重量，
“盯着的人很多，那边不太平，小摩擦没断过，需要一根能扎进肉里的钉子。”
史小凡的心跳漏了一拍。
主官？带队伍？
“我的腿……”
他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伤腿。
“没让你去跑障碍。”
龙战天打断他，“用你的脑子，用你在潜龙学到的东西，
用你从‘夜鹰’手里捡回一条命换来的经验，
去给我练一支兵出来！一支能让对面睡不着觉的兵！”
他盯着史小凡，眼神锐利如刀：
“兵员，给你特殊政策。
各大军区，随你挑。只要你看得上，手续我来办。
装备，按一线特战标准配发。
我要你在一年内，让‘黑石山’变成西北边疆最硬的一块骨头！”
史小凡怔住了。
离开潜龙，不是被打发去闲职，而是……独自执掌一方，练兵守疆？
这落差太大，他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为什么是我？”他问。
龙战天沉默了一下，才缓缓说道：
“因为你在潜龙见过最高的山，也跌过最深的坑。
因为你够狠，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也因为……”
他停顿了片刻，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复杂的意味：
“有些人觉得你废了，该挪位置了。
我偏不这么认为。
潜龙你待不了，但边疆需要你这种从地狱里爬出来、知道仗该怎么打的人。”
史小凡明白了。
这既是重用，也是一场豪赌。
赌他史小凡这条残腿，还能不能撑起一片天。
文职干部和韩主任不知何时已经悄悄退了出去。病房里只剩下他和龙战天。
史小凡低头，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右腿，
感受着那隐隐的钝痛和一丝微弱的力量感。
卫疆的话在耳边响起——“对付那种人，光靠狠不够。你得比他更稳。”
他抬起头，迎上龙战天的目光，
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来，像两点寒星。
“什么时候报到？”
龙战天脸上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伤养利索了就去。”
他转身走向门口，在门边停下，没有回头，
“走之前，去跟老牛和卫疆道个别。
还有……‘蜂鸟’那小子，你要是看得上，可以带走。”
门轻轻合上。
史小凡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模拟的、永恒不变的基地“天空”。
潜龙的日子，结束了。
西北的风沙，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