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得比风还快。
史小凡要离开潜龙,调去西北黑石山的消息,
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漏了出来,半天功夫,基地里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反应各不相同。
牛大力再来给他做最后一次理疗时,那双铁手倒是破天荒地轻了些,但嘴更臭了。
“西北?哼,那地方风大沙子硬,你这腿到了那儿,别给吹折了。
也好,省得在这碍老子的眼,天天跟你这摊烂肉较劲。”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几盒特制的膏药啪地拍在床头柜上,“带上,
那边医疗条件差,疼得受不了了自己糊上,别指望有老子这么好的手艺。”
史小凡看着那几盒膏药,喉咙有点发堵:“牛班……”
“滚蛋,别跟老子整这出。”
牛大力不耐烦地摆摆手,转身就走,到门口又停下,背对着他,声音低了八度,
“去了那边……机灵点,别傻不愣登地硬扛。骨头是你自己的,弄废了,没人替你疼。”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史小凡拿起那几盒膏药,还带着点老牛手上的温度。
卫疆来得更晚些,已经是傍晚。他还是那身洗得发白的作训服,空着手。
“明天走?”他问。
“嗯,上午的运输机。”
卫疆点点头,没说话,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模拟的黄昏景色。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依旧是那副平淡的调子:“西北的地形和气候,跟这儿完全是两码事。
高寒,缺氧,昼夜温差大,视野开阔但也意味着隐蔽困难。
你练兵,体能是基础,但更要紧的是适应性训练和远程精确打击能力。
别把潜龙丛林巷战那一套生搬过去。”
史小凡认真听着,知道这是卫疆式的“临别赠言”。
“你挑人,”卫疆转过身,看着他,“别光看军事技能数据。多看看眼神,看看他们在极端疲惫和压力下的反应。边疆守的是国土,更是人心。兵心里得有根,有魂,光会杀人不够。”
“我记住了,卫教官。”史小凡郑重地点头。
卫疆走到他面前,从作训服内兜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磨损得很厉害的皮质笔记本,递给他。
“里面有些我过去在西北轮训时记的零碎东西,风向风速对弹道的影响,
不同季节的潜伏要点,还有几个对付偷渡和越境侦察的土办法。不一定全对,你参考。”
史小凡接过那本还带着体温的笔记本,感觉分量格外沉重。“谢谢。”
卫疆摆摆手,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丢下最后一句话:“‘夜鹰’那种人,不会只在一个地方出现。西北……未必清净。”
门轻轻关上。史小凡摩挲着那本笔记本粗糙的封面,心里沉甸甸的。
最让他意外的是“蜂鸟”。这小子伤刚好利索,晚上偷偷溜进了病房,眼睛有点红,不知道是没睡好还是别的。
“中校……听说,你要带我走?”他声音有点哑。
史小凡看着他:“龙头的意思。但得看你自己愿不愿意。那边苦,远,而且……我不是去潜龙享福的,是去啃硬骨头的。”
“我愿意!”“蜂鸟”几乎没犹豫,挺直了腰板,“跟着你,踏实!在潜龙……我总觉着自己差点意思,那次任务要不是……”
“打住。”史小凡打断他,“过去的事不提了。愿意去,就回去打报告,收拾东西。我身边,正好缺个懂通讯和电子的。”
“是!”“蜂鸟”用力点头,脸上终于有了点光彩,但随即又黯淡下去,“中校,走之前……你不去看看‘壁虎’他们?”
史小凡沉默了一下。他当然想去。牺牲的战友长眠在基地后山的英烈园,活着的“壁虎”还在重症监护室。但他有点怕,怕看到那些名字,怕看到“壁虎”可能残缺的身体。
最终,他还是去了。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他拄着拐,独自一人去了后山。
英烈园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松林的沙沙声。他找到了新立的几块石碑,上面刻着他熟悉的名字。没有照片,只有冰冷的代号和生卒年月。他站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缓缓抬起手,敬了一个漫长而沉重的军礼。
他没有说话。说什么都显得苍白。
从后山下来,他去了医疗中心的重症监护室外。隔着玻璃,他看到“壁虎”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一条腿的位置空荡荡的。医生说,为了保命,只能截肢。
史小凡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又一次陷进肉里。他看了几分钟,转身离开。有些告别,无声更痛。
天亮后,赵启明参谋准时出现在病房门口,手里拿着他的调令和行李——一个简单的迷彩背包,里面装着他少得可怜的私人物品和那几盒膏药、一本笔记。
“车在外面。”赵启明说。
史小凡拄着拐,最后看了一眼这间待了数月的病房,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通道里偶尔遇到认识的人,都对他投来复杂的目光,有惋惜,有敬佩,也有淡淡的疏离。潜龙就是这样,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有人来,就有人走。
龙战天没有来送行。这符合他的风格。
登上那辆送他去机场的越野车前,史小凡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潜龙基地那隐藏在群山之中的、毫不起眼的入口。
这里,他流过血,掉过肉,见过最顶尖的山峰,也跌入过最绝望的深渊。他在这里成为“幽狼”,又在这里被迫离开。
车子发动,缓缓驶离。基地在视野中越来越小,最终被山峦完全遮挡。
史小凡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潜龙,再见。
西北,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