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回到南锣鼓巷95号院的林家,气氛温馨而寻常。林墨在闲暇时,开始有意识地整理家里的物品。
他找出几本父亲留下的、封面或内容可能带有旧时代明显烙印的书籍,还有一些过于“小资情调”的装饰摆件,仔细地用油纸包好,塞进了床底最深的箱子里。取而代之的,是在堂屋正中最显眼的位置,端端正正地挂上了一幅崭新的伟人标准像。
画像下方的小桌上,也摆放上了自制几个符合这个时代革命特色的木制摆件。
周末,他特意去新华书店,买回了几本崭新的“小红书”。
“小贤,巧儿,雨水,给你们。”林墨将语录分发给弟弟妹妹和何雨水,语气平常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现在外面都在学,你们也抽空看看,了解一下最新的精神。”
林贤憨厚地接过,挠了挠头:“哥,我看这个干啥?”
林巧倒是好奇地翻看着:“我们学校里好像也快要求学习了。”
何雨水接过书,轻声说:“谢谢墨哥,我们宣传科也刚发了,是要好好学习。”
林墨自己手头也常备一本,有时晚上和陈敏在一起讨论工作或设计之余,也会拿出来翻看几句,互相交流一下理解。陈敏对此心领神会,她知道林墨做事总有深意。
夜深人静时,鲁班工坊里。林墨的苏作技艺已臻纯熟,那些空灵秀雅的线条和精巧绝伦的榫卯,在他手中仿佛被赋予了生命。但他并未停下学习的脚步。
第二天他直接找到陈敏。“敏敏,这个周末有空吗?陪我去趟中央美院资料室吧。”林墨对陈敏说道,“苏作的东西大体摸透了,我想再看看广作的资料。广作家具风格迥异,镶嵌、雕刻、用料都极有特色,尤其是其对西洋元素的融合,很有意思。”
陈敏自然欣然应允:“好啊!我也对广作很感兴趣,那种富丽繁复的美,和京作、苏作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两人泡在美院的资料室里,翻阅着那些珍贵的广作家具图录和研究成果。林墨看得极其专注,不时用笔记录下关键的结构特点和装饰手法。
光有资料还不够。林墨想起了室友杨振华家就在羊城。一次杨振华回四合院取东西时,林墨叫住了他。
“振华,有个事想麻烦你。”林墨递过去一个信封,里面装着不少钱和全国粮票。
“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写信问问伯父伯母,方便的话,在羊城旧货市场或信托商店,帮我留意收集一些广作家具的实物照片、老的工匠手稿,或者关于广作技艺的旧书?如果有小件的、残损的广作构件或者工具,我也愿意收。这些东西,对我研究家具流派很有帮助。”
杨振华接过信封,掂量了一下,笑道:“行啊,墨子!你这钻研劲儿我是服气的!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这就给我爸妈写信,让他们帮着寻摸寻摸!”
他知道自己的木匠的道路,浩如烟海,只有有兼容并蓄,方能融会贯通,走得更远。他就像一块贪婪的海绵,抓住一切机会,吸收着不同流派的养分。工坊里的他,他时而翻阅着广作图录,时而拿起刻刀在木料上试验新学的纹样。
二分厂内,机器轰鸣声已然沉淀为稳定而富有节奏的律动。“方寸·山水”系列家具如同流水般在线端缓缓成型,那融合了传统山水意蕴与现代简洁线条的设计,已然成为总厂广交会订单中新的中流砥柱。
相比之下,曾经风光无限的“东方韵律”与“经纬系列”虽然仍在生产计划上,但份额已大幅缩减。尽管几个系列在设计思路和生产工艺上有相通之处。
但不同系列间的转产,依旧需要对生产线进行繁琐的调整,更换模具、重新校准设备,每一次转换都意味着效率的损耗和成本的细微增加。然而新产品的推出又是必不可少的环节,距离“方寸·山水”系列家具在展销会上亮相已经一年多。
距离下一次广交会的时间悄然迫近,推出能引领新风潮、稳固市场份额的新系列,成了总厂上下的紧迫任务。
技术部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严肃。周明轩总工站在投影前,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设计骨干,最终定格在陈敏身上。
“广交会的新系列设计任务,时间紧,任务重。”周明轩的声音沉稳有力,“经过班子讨论,这个任务,决定由陈敏同志主要负责牵头。”
他顿了顿,视线转向陈敏,语气中带着明确的期许:“陈敏同志,林墨在‘方寸·山水’系列的外观设计中展现了出色的手艺功底和对市场的敏锐度。这次的新系列,你也要大胆构思,勇于突破。过程中,要多找林墨同志探讨、请教,他的结构实现能力和对国际市场的判断,对我们至关重要。”
这话一出,会议室里原本严肃的气氛瞬间松动,几个年轻的同事忍不住交换着眼神,嘴角噙着善意的笑意,低低的起哄声在角落里响起。
陈敏的脸颊瞬间飞起两抹红云,她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避开那些调侃的目光,努力维持着镇定,应道:“是,周总,我明白,我会和林科长深入沟通的。”
周明轩仿佛没看见底下的小骚动,接着布置:“至于为三分厂准备制式图册的工作,就交给王工和李工你们小组负责,要尽快拿出几套有代表性的京作经典方案。”被点名的两人立刻正色领命。
基建处设计科里,林墨确实清闲了不少。三分厂的改造方案大局已定,细节有赵卫国他们盯着,他只需把握关键节点。于是,当陈敏抱着厚厚的素描本和资料来找他讨论广交会新系列时,他有了充足的时间。
两人常常并肩坐在办公桌前,摊开图纸,一讨论就是小半天。
“国际市场的变化很快,”林墨用铅笔轻轻点着桌面,眼神透着思索,“我研究过一些外面的资料,感觉未来几年,可能会更倾向于一些……更具几何感、线条更利落,甚至带点‘太空时代’幻想元素的设计。
”他谨慎地选择着词汇,将脑海中属于六七十年代流行风潮的片段——诸如简洁的球状关节、流畅的弧面、金属与木材的对比碰撞等元素,巧妙地转化为符合当下语境的设计语言,娓娓道来。
陈敏听得极为专注,眼眸发亮。“几何感?利落线条?就像你之前提过的‘少即是多’?”她一边快速在素描本上勾勒着捕捉到的灵感,一边求证。
“对,但不仅仅是简约。”林墨拿过她手中的笔,在草图纸上快速画出几个抽象的几何形体组合。
“你看,比如这里融入一点不规则的有机形态,或者在这里使用不同质感的材料拼接,强调对比……结构上,我们可以考虑更模块化的设计,便于包装和运输,成本也更好控制。”
他不仅提供美学方向,更从生产工艺、材料选择和成本核算的角度为她把关,确保天马行空的创意能够落地生根。
这样的讨论日复一日,两人在一起的时间自然多了起来。下班后,林墨推着自行车,很自然地与陈敏并肩而行。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织在布满岁月痕迹的青石板路上。
“去我家坐坐?”陈敏侧头看他,眼中带着一丝期待,“我爸前几天还念叨,说有些天没跟你活动筋骨了。他再过几天也要回部队了”
林墨笑了笑,点头:“好,正好我也有些新的体会想请陈叔叔指点。”
陈家小院内,暮色渐沉。陈父看着场中与他对峙的林墨,眼中惊讶之色越来越浓。
短短不到两月林墨的进步速度堪称恐怖。最初在他手下走不过几招,如今却已能凭借愈发娴熟的格挡、灵活的步伐和那股不屈不挠的韧劲,在他迅猛的攻势下勉力支撑,虽处下风,却不再轻易被击倒。
“好小子!”陈父一记凌厉的手刀被林墨巧妙地侧身卸开,他忍不住赞了一声,攻势更急。拳风腿影间,林墨凝神应对,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汗衫,呼吸也变得粗重,但他的眼神依旧清亮专注,每一次格挡和闪避都带着清晰的章法。
终于,在硬接了陈父一记势大力沉的扫腿后,林墨踉跄几步,最终还是稳住了身形,没有倒下。
陈父收了架势,看着微微喘息却站得笔直的林墨,走上前用力拍着他的肩膀。
“你小子这悟性,这吃苦的劲儿,要是早几年让我碰上,说什么也得把你拉到队伍里去!不当兵,真是可惜了你这块好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