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几分沉重的心情,林墨又来到了那栋熟悉的汽车楼。钱研究员早已在保密工作室里等候,见到他,脸上难得地露出了轻松甚至带着一丝兴奋的笑容。
钱研究员引他到里间,压低声音,语气激动,“阶段性测试结果出来了!你上次优化提出的那个复合防护结构,在极端环境下的表现,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数据非常漂亮!”
林墨平静地问:“具体达到了什么水平?”
钱研究员凑近耳边,说了几个关键数据,然后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上级特别满意!虽然不能公开表彰,也不能留下任何文字记录,但我必须亲口告诉你,林墨同志,你立了大功!这份贡献,组织上是记在心里的!”
林墨点点头,神情依旧沉稳:“能为项目贡献力量,是我的荣幸。后续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不骄不躁,好!”钱研究员赞赏地点头,随即神色恢复严肃,“这个阶段的工作基本完成了,后续的验证和深化,会有其他专业的同志接手。你这边关于结构推演的任务,暂时告一段落。”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李老师那边的变速箱模型研究也基本完成了,很快就要响应号召,带着成果去一汽参与实际应用了。他临走前,还特意向我问起你。”
正说着,工作室的门被推开,李老师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看到林墨,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小林!可算等着你了!我明天就去长春了,走之前非得当面谢谢你不可!”
他拉着林墨的手,感慨道:“你帮忙制作的那些变速箱精密齿轮和传动构件模型,精度之高,吻合度之好,简直完美还原了设计意图!给我们节省了大量反复修正、打磨的时间!大大加快了研发进度!”
李老师上下打量着林墨,眼中满是惊叹:“说实话,小林,就你展现出的这套手艺,对精密尺寸和复杂形态的把握,还有对材料特性的理解,早已超越了普通七级木工的范畴!”
跟很多浸淫此道多年的八级老师傅相比,也丝毫不逊色,甚至在理解和实现新颖结构方面,更有灵性!”
林墨谦逊地笑了笑:“李老师您过奖了。我只是按照图纸和要求,尽力把东西做准确而已。能帮上忙就好。祝您在一汽一切顺利,早日让我们自己造的汽车跑得更快更稳。”
告别了钱研究员和李老师,走出汽车楼。他抬头望了望四九城湛蓝的天空。
回到四合院,傍晚时分依旧闷热。傻柱拎着个布袋子,晃悠着进了中院,正瞧见秦淮茹在水池边费劲地搓洗着满满一大盆衣服,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在脸上,背影看着有几分单薄。
“秦姐,洗衣裳呢?”傻柱嗓门依旧洪亮,但语气里少了以往那种过分的热络,多了点平常邻居的随意。他走过去,把手里那不算太沉的布袋往水池台子边上一放,“喏,你托我买的二合面,家里有孩子,顶饿。”
秦淮茹搓衣服的手停了一下,撩起眼皮看了那袋子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声音带着惯有的柔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柱子……姐谢谢你了……”
“邻里邻居的,说这个干啥。”傻柱摆摆手,转身就想走。如今被易中海时不时提点着,他也琢磨过味儿来,帮衬可以,但不能像以前那样傻乎乎地把底裤都赔进去。
“柱子,你等等。”秦淮茹却叫住了他,用手背抹了把额角的汗,脸上挤出些笑容,“你看你,总这么帮衬我们家……姐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我寻思着……你年纪也不小了,总这么一个人也不是个事儿。”
傻柱脚步顿住,有些疑惑地回头看她。
秦淮茹左右看看,压低了些声音:“姐老家有个表妹,叫京茹,年纪比你小不少,模样周正,人也勤快。要不……我捎信儿让她进城来,你们见见?”
贾家的算计,秦淮茹和婆婆贾张氏早就盘算好了。傻柱是院里对她们家最好、也最有可能持续帮衬的。要是真能成了亲戚,那往后傻柱的工资、他那饭盒,接济起来不就更是名正言顺、理直气壮了?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傻柱一听,心里还真动了一下。他这年纪,说不想媳妇是假的。以前是没门路,现在秦淮茹主动提出来……他挠了挠头,脸上有点热:“那感情好啊,你放心要是成了,咱们就是一家人......”
秦淮茹见他意动,心里一喜,忙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儿就托人捎信儿去!”
几天后,一个穿着碎花褂子、梳着两条大辫子、模样确实挺水灵的姑娘,就被秦淮茹领进了四合院,正是秦京茹。姑娘初来乍到,看什么都新鲜,又带着点乡下人的怯生生的感觉。
这一幕,恰好被下班回来的许大茂瞧了个正着。他眯着眼,看着秦淮茹把秦京茹领进中院傻柱那屋,心里立刻跟明镜似的。
“哼,傻柱这孙子,还想相亲?”许大茂啐了一口,想起上次偷鸡事件傻柱那张臭嘴,还有自己没整到他的憋屈,一股邪火就往上冒,“美得你!看爷不给你搅和黄了!”
他眼珠一转,心里就有了坏主意,溜溜达达地就跟了过去,准备找机会跟这乡下姑娘“聊聊”。
林墨推着自行车进院时,正好看到许大茂远远地看向傻柱家门口,跟刚出来的秦京茹搭话。他目光扫过秦京茹那带着几分天真的脸,又看到许大茂若有所思的表情,心里顿时了然。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许大茂必然想办法报上次偷鸡事件中傻柱毒嘴的仇。而秦京茹这样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容易听信人言的乡下姑娘,多半会被吓跑。
林墨脚步未停,径直推车回了自家屋子。他没有出面阻止许大茂。在他看来这并不算是好时机。
秦京茹背后的贾家是个无底洞,傻柱若真娶了她,就等于把贾家这个沉重的包袱彻底绑在了自己身上,最后还是会影响到弟弟林贤。与其如此,让许大茂坏了这次相亲,从长远看,对傻柱未必是坏事。
果然,没过多久,就听到中院传来傻柱还在想着下一步怎么表现自己,那边秦京茹已经跟秦淮茹说:“姐!我不相了!我明天就回乡下!”
一场精心安排的相亲,还没正式开始,就草草收场。傻柱憋了一肚子火,他知道是许大茂搞的鬼,却抓不住许大茂什么实质性的把柄,只能在院里跳着脚骂街。
许大茂则躲在自家屋里,得意地呲着小酒。
四九城家具总厂的气氛,也在悄然发生变化。厂区主干道两侧,新刷上了“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醒目标语。高音喇叭里,每日播报的内容也更多地强调了政治学习和思想觉悟。
“工业学大庆”的精神深入工厂,要求干部深入一线,与工人同吃同住同劳动。一时间,许多科室的干部都换上了工装,出现在车间里,虽然大多只是做些象征性的辅助工作,但姿态要做足。
在这种情况下,林墨平日就经常下车间、与老师傅们切磋交流、主持技术探讨的习惯,就显得格外“突出”和“正确”。他的做法与运动的要求不谋而合。
在一次全厂的学习总结大会上,林墨和他组织的那个自发形成的技术交流的事情,被厂领导点名表扬,称为“响应号召、理论与实践结合、促进技术革新的生动典型”。
“林墨同志,能够扎根一线,虚心向老师傅学习,又能将先进理论与实践经验分享给大家,带动了整个总厂技术队伍水平的提升,这种精神值得全体干部职工学习!”王厂长在台上声音洪亮。
台下,林墨面色平静,并未因表扬而有多少得色。他知道,这不过是时代浪潮下,他个人行为恰好符合了潮流所致。他更关心的,是这股风潮对实际工作的影响。
会后陈敏将一叠设计草图铺在满是木屑的工作台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图纸边缘。
“三厂那边已经把我们前期的设计推翻了大半。”她的声音有些发涩,“上面要求新系列必须突出‘革命化’、‘民族化’,要反映工农兵形象。”
林墨拿起最上面那张扶手椅的草图——流畅的曲线勾勒出符合人体工学的靠背,细长的金属腿与实木座面形成巧妙对比。这张在后世会被归入“中古现代风”的设计,此刻在政治语境下显得格格不入。
“你看这个,”陈敏指向被红笔批注“过于西化”的边几,“他们说要摒弃的奇技淫巧。那我们现在设计的广交会产品是不是也需要跟着调整呢”她的手指在纸张发出细微的撕裂声。
林墨沉默片刻,目光扫过车间里正在打磨的样品。他想起前世在米兰家具展上见过的那些将传统元素解构重组的作品,一个念头渐渐清晰。
“民族化不一定要照搬传统纹样。”他拿起炭笔,在草图纸上快速勾勒,“比如这个椅背,可以从军队斗笠的轮廓中提取线条,但保持现代的弧度。”
笔尖游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造型跃然纸上。它保留了原设计的流畅,却在转折处暗合了革命文物的骨架。
“纹样方面,”林墨在图纸空白处画下一组变形的向日葵,“我们可以把象征光明的葵花用几何语言重构。不是写实,而是取其神韵。”
陈敏俯身细看,发现他笔下的葵花不再是传统雕花,而是通过木条拼接形成的抽象图案,在灯光下投出富有韵律的阴影。
“可是结构怎么办?他们批评这些曲线是‘小资情调’。”
“实用本身就是革命精神。”林墨的笔落在连接处,“把榫卯做得更外露,展现结构的力量感。劳动人民创造的工艺,不就是最朴素的民族化?”
他说着,手下不停,一个将传统粽角榫与现代曲面结合的设计渐渐成型。榫头如革命纪念碑般庄重,线条却依然轻盈。他只能尝试着平衡流行与时代要求的因素。
林墨放下笔,炭粉沾在指腹,“用他们的语言,说我们的话。”
陈敏凝视着图纸,眼神渐渐亮起来。她接过笔,在另一张草图上开始修改。这一次,她的线条不再犹豫,。
当夕阳西斜时,工作台上已经铺满了修改后的草图。那些设计既符合要求的革命叙事,又在细节处暗藏匠心——一个抽屉拉手被设计成简化的齿轮造型,一组屏风的镂空暗合了井冈山杜鹃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