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长安城表面风平浪静,仿佛那夜的骚乱只是一场幻梦。朝廷的定论与人事调整旨意明发天下,观星台事件被迅速盖棺论定为“逆党余孽徐逸私行妖术、事败自毁”,司天监相关官员被申饬罚俸,几个无关紧要的职位被调整。茶楼酒肆间的议论渐渐转向其他趣闻,这场风波在官方叙事中有意引导下,似乎正逐渐平息、被人淡忘。
然而,在水面之下,一场与时间赛跑、无声而激烈的全城大搜索,已然在黎明前最深的夜色中悄然拉开了帷幕。
陆文渊带领着四名威远军最精锐的技术官,在吴王李恪的周密安排下,以“修缮古迹测量”或“钦天监协助校验日晷”等无可挑剔的名义,登上了大慈恩寺高耸的佛塔、皇城东南与西南两座角楼等几处鸟瞰全城的制高点。他们架设起造型流线、非金非木、布满精密晶石与符文的探测仪器,其外观与任何已知的唐人工匠造物都截然不同。陈默那枚气息不祥的玉佩被小心翼翼地置于主探测器的共鸣核心,作为捕捉特定能量波动的“透镜”与“放大器”。幽蓝的光幕在仪器表面流淌,无数细密的数据符文与波纹疯狂跳动、筛选,试图从长安城百万生灵的生活气息、地脉流动、乃至日月星辰的普适辐射背景中,剥离并锁定那一缕独一无二的、“锚点”散发出的邪恶频率。
与此同时,陈默则与裴明月、赵虎组成机动小组,根据陆文渊初步分析出的能量波动特征——一种低频、带有诡异规律性震颤、并夹杂着独特紫色光谱残余的“指纹”——结合裴家暗线对徐逸生前活动轨迹、人际关系网以及可疑物资流向的梳理报告,在长安一百零八坊中划出数个重点嫌疑区域,进行不眠不休的地毯式秘密排查。吴王动用了其所能完全掌控的、一小队绝对忠诚的金吾卫精锐以及京兆府中数名背景干净、能力出众的捕头,以“追查苏铭逆党藏匿赃款”、“打击地下钱庄”或“巡检火烛隐患”等各式各样的公开理由,在这些区域进行配合性的明面巡查与登记,为陈默等人的暗中探查提供掩护与信息补充。
然而,进展之缓慢令人心焦。长安城实在太过庞大,人口百万,坊墙高耸,市井喧嚣,地下更是埋藏着自秦汉以来无数错综复杂的排水暗渠、废旧地道、乃至不为人知的前朝秘窟。那股属于“锚点”的微弱波动在探测仪屏幕上时而浮现一丝涟漪,时而彻底沉寂,飘忽不定,狡猾得如同拥有生命,似乎在主动规避着扫描,又像是被城市本身庞杂的“生命场”所干扰、稀释。
更糟糕的是陈默自身的状态。随着玉佩离身(作为探测核心)又时而归还(便于他感应指引),他自身意识深处那冰冷的异物,在这反复的“刺激-抽离”以及与全城范围内弥漫的、微弱却无孔不入的“锚点”残留能量的持续感应下,变得越来越活跃,越来越具有侵略性。他的头痛已从阵阵刺痛发展为持续不断的、如同颅骨被缓慢碾磨的剧痛。他开始出现无法控制的、短暂的幻视——视野边缘会毫无征兆地闪现支离破碎、旋转不休的紫色几何光斑;闭眼时,无底的黑暗与难以名状的、仿佛由无数痛苦灵魂蜷缩而成的巨大阴影会扑面而来。他知道,这是自己的精神防线正在被那同源的侵蚀能量持续污染、削弱的明确征兆。但他别无选择,只能依靠孙十常特意调配的、药力加倍的安神汤强行压制,用钢铁般的意志将痛苦锁在喉间,继续奔波于长安的大街小巷。
就在第二日,夜幕再次沉重地笼罩长安,希望似乎随着体力与耐心一起流逝之时,转机,终于在绝望的边缘骤然闪现!
皇城东南角楼上。
陆文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主探测器屏幕,上面是无数杂乱波纹构成的“噪音海洋”。突然,屏幕中央代表能量强度的柱状图谱毫无征兆地剧烈攀升,同时,背景波纹中一道极其规律、如同心跳又如同诡异颂唱节拍的震颤波形清晰地凸显出来,与预设的“锚点”特征频率匹配度瞬间超过九成!虽然这强烈的共振信号仅仅持续了不到三次呼吸的时间,便如同受惊的游鱼般再度隐入“噪音”深处,但仪器已经牢牢记录下了其源头的矢量方向与大致距离——城南,曲江池及周边园林区域!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
正在带队排查到靠近曲江池的修行坊附近的陈默,怀中暂时取回的玉佩毫无征兆地猛然变得滚烫,随即传来一阵尖锐至极、仿佛烧红铁针刺入骨髓的剧烈刺痛!这痛感并非散乱,而是带着明确的指向性,如同一根无形的线,死死拽着他的感知,笔直地指向坊内东北角一片被高大坊墙和繁茂古树笼罩的、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沉寂的巨大建筑群落——那里是前朝一位显赫亲王留下的废弃宅邸,因其最初的封号而得名,人称“临淄旧苑”,已荒废多年,传闻不祥,常人罕至。
“找到了!信号源和玉佩同时指向那里!”陈默强忍着几乎要让他晕厥的剧痛与随之翻腾的恶心感,嘶声对刚刚与他汇合的裴明月和赵虎低吼道,手指死死扣住怀中滚烫的玉佩,目光如电,射向那片被黑暗吞噬的废弃园林。
三方线索,于此交汇。猎物,终于在这庞大的城市迷宫中,暴露了它可能的藏身巢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