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吴王府密室。
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烛火在沉重的氛围中仿佛也黯淡了几分。陈默生死不明,被深埋于临淄旧苑那片已成绝地的废墟之下,生存的希望随着时间流逝而愈发渺茫,如同风中之烛。苏铭,这个潜伏至深、危害极大的内奸已然伏诛;那足以招致灭顶之灾的“归墟之锚”也被彻底摧毁,长安城乃至帝国中枢的致命危机暂时得以解除。然而,这胜利的代价,沉重得让每一个知情者都感到窒息般的疼痛。
太后闻知详情后,亲自过问。她下旨,对陈默予以极尽哀荣的厚恤,赏赐金银绢帛,荫及亲属。而对朝野内外,则统一口径,宣称刑部尚书陈默在追缉前朝逆党残余势力时,于探查临淄旧苑时不慎遭遇地宫年久塌方,英勇殉国。追赠太子太傅,赐谥号“忠毅”,极尽褒扬。裴明月、赵虎、陆文渊乃至所有参与行动的人员,皆因功得到封赏提拔。然而,这些赏赐落在手中,却只感到冰冷与沉重,无人脸上有半分真正的喜悦,唯有挥之不去的阴霾与悲怆。
威远军与大唐之间的合作,并未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中止。在陆文渊的竭力坚持与吴王李恪的艰难斡旋下,合作的框架得以继续推进。陆文渊在面见吴王及少数重臣时,面容肃穆,直言不讳:“陈大人的牺牲,以最惨烈的方式,印证了来自‘彼界’与‘归墟’的威胁绝非虚妄,也证明了我双方携手应对此类超常危机的紧迫性与必要性。若因悲痛而止步,才是对他牺牲最大的辜负。”与此同时,远在海上的威远军主将沈沧海也通过特殊渠道传来讯息,对陈默的遭遇表示深切的哀悼与敬意,并再次郑重重申威远军与大唐合作的承诺与决心,愿提供更多技术支持以防范未来风险。
格物院内,墨衡、孙十常等与陈默志同道合之人闻此噩耗,如遭雷击,悲恸难以自抑。墨衡将自己关在实验室整整一日,出来时双眼布满血丝,却将对故友的哀思全部投入到了无尽的研究之中。他们化巨大的悲痛为近乎疯狂的动力,更加废寝忘食地钻研威远军提供的各项技术,尤其是针对“冥渊”那种紫色腐蚀能量的抗性材料,以及处理生物孢子污染的新型净化技术,仿佛要将陈默未竟的探索之路,替他走下去。
裴明月将自己反锁在房中,一日一夜,滴水未进。当她再次推门而出时,容颜依旧清冷绝丽,只是那双曾经灵动有时带着暖意的眼眸,如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与一种近乎决绝的坚定,所有的悲伤都被冰封在了最深处,看不出一丝裂痕。她沉默地接过了陈默留下的部分职责与未竟的计划,以惊人的冷静与效率,与陆文渊、墨衡等人对接,全力推动各项合作项目的落实。与此同时,她暗中调动了裴家经营数代、遍布朝野江湖的所有隐秘力量,开始了一场更为周密和危险的秘密调查——目标是彻底梳理苏铭背后可能尚未被挖出的残余网络,并竭力追查“海龙”以及那位神秘“冥尊”的踪迹与下一步可能的动向。仇恨与责任,成为了支撑她继续向前的唯一动力。
赵虎这个铁打的汉子,在得知消息后,独自在校场疯狂练武直至脱力。随后,他红着眼睛主动向吴王和兵部请缨,要求调往负责宫禁与京畿防务的北衙禁军,并且专门负责长安城及周边关键区域的安保强化与漏洞排查。他发誓,哪怕穷尽毕生精力,也要打造一张更坚固的网,绝不让“锚点”事件这类足以危及长安根基的阴谋再次有隙可乘。
似乎所有人都在巨大的失去后,被迫收拾起破碎的心情,沿着陈默曾经奋力开辟、如今却中断的道路,带着他的遗志与未了的责任,沉默而坚定地继续前行,将悲痛化为前行的力量。长安城依旧繁华,太阳照常升起,只是对于某些人而言,天空的一角永远地黯淡了。
然而,就在第七日的深夜,万籁俱寂之时。
临淄旧苑那片已被朝廷彻底封锁、被视为不祥之地的巨大废墟,在惨淡的月光下犹如一座沉默的坟墓。负责看守的金吾卫士兵刚刚完成一轮例行巡逻,沉重的脚步声和铠甲摩擦声逐渐远去,消失在远处的岗哨阴影里,只余下夜风吹过断壁残垣发出的呜咽,如同亡魂的低语。
就在这片死寂的中央,在那被剧烈爆炸彻底炸塌、层层夯土砖石掩埋的核心区域边缘,一处因当时猛烈塌方而与更深层、复杂地下水脉偶然勾连形成的、极其隐蔽的细小裂缝深处。
毫无征兆地,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淡淡的、如同星屑般纯净的白色光芒。
那光芒并非持续亮起,而是如同垂死者最后的心跳,又像是深海中呼吸的荧光生物,极其缓慢而顽强地明灭了一次,持续了数息时间,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只是月光在碎石间的错觉。随后,它缓缓地、不舍般地黯淡下去,最终彻底隐没在无尽的黑暗与冰冷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在那光芒闪烁过的地底深处,距离地面不知多远的、绝对的黑暗与死寂里,一点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生命气息与灵性波动,似乎并未完全消散。它如同狂风暴雨后深埋于灰烬之下的一点火星,正在冰冷、窒息、与世隔绝的死亡绝境边缘,凭借着难以想象的顽强与某种更深层力量的庇佑,极其缓慢地、挣扎着,试图重新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