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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7章 残镜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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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点微弱的、仿佛错觉般的搏动,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将云璃从万劫不复的绝望深渊边缘,猛地拽回了一丝清明。狂喜、恐惧、难以置信、患得患失……种种激烈到极致的情绪在她胸中冲撞,让她抱着凌殊冰冷身躯的手臂都在剧烈颤抖,泪水混杂着脸上干涸的血污,肆无忌惮地流淌,滴落在他苍白冰冷的额头上,也浸湿了她自己破碎的衣襟。

不是幻觉!不是她的臆想!

在她镜心本源的最深处,那因“同命契”与最后布阵时毫无保留的力量交融而留下的、属于凌殊的一丝本源印记,真的在极其微弱地、却又无比顽强地搏动着!它并非心跳,也非魂火,更像是一种法则的残留,一种执念的凝聚,一种在彻底湮灭前,因与云璃镜心本源最深层次的纠缠与共生,而意外留下的、无法被“血契反噬”完全抹除的“存在”烙印。它如此渺小,如此脆弱,仿佛风中残烛,随时会被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彻底吹散,但它确确实实地存在着,如同在绝对零度的寒冰中,深埋着一粒包裹着无尽生机与不甘的种子,等待着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春天。

“凌殊……凌殊……”她一遍遍低唤他的名字,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希冀与疯狂,灵识不顾一切地沉入心口,小心翼翼地包裹着那一点微光,如同呵护世间最珍贵的琉璃,又像是捧着随时会碎裂的泡沫。她不敢动用丝毫镜心之力去刺激它,只是用自己的意念,用那尚未断裂的、源自灵魂最深处的链接,一遍遍地传递着温暖、呼唤与绝不放弃的誓言。她能感觉到,那点微光对外界的感知极其微弱,对她的呼唤似乎也只有极其模糊的共鸣,但它确实在“回应”,以一种无法言喻的方式,证明着“他”并未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等我……你一定要等我……”她将唇贴在他冰冷的耳廓,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却蕴含着比钢铁更坚硬的决心,“我不会让你就这么离开……绝不。”

远处,秦傲、蓝袍道人等人看着云璃忽而失魂落魄,忽而激动颤栗,最后又对着凌殊冰冷的躯体喃喃自语、泪流不止的模样,皆面露忧色,以为她是悲痛过度,心神已然失常。镇国公秦傲在道人的灵力辅助下,气息略微平稳,他看着云璃那执着到近乎疯魔的状态,眼中除了悲悯,更闪过一丝深沉的复杂与隐忧。他隐约觉得,云璃的状态并非简单的崩溃,那眼中重新燃起的光芒,过于炽烈,也过于……危险。那是一种将全部生命与希望都赌在一个渺茫可能上的偏执。

“云姑娘……”秦傲再次开口,声音依旧虚弱,胸腔的剧痛让他每说几个字都需喘息,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不容置疑的沉重与责任,“殿下他……已去。还请……节哀顺变,保重自身。”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片满目疮痍的废墟,以及远处那些惊魂未定、惶惶不安的幸存侍卫,“此地魔气虽暂被镇压,但陛下龙驭宾天,殿下又……罹难。朝廷骤失主心骨,中枢动荡在即,天下安危系于一线。宫外此刻恐已流言四起,各方耳目蠢动。还有许多……许多善后之事,千头万绪,亟需处置,刻不容缓。”

他的话如同一盆掺杂着冰碴的冷水,将云璃从那极致的内心激荡与渺茫希望中稍稍拉回冰冷的现实。她缓缓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向秦傲那张染血而坚毅的脸,看向这片已成废墟、仍萦绕着淡淡邪秽与悲怆之气的乾元殿,看向远处那些如同惊弓之鸟的幸存者。怀中凌殊身体的冰冷坚硬,时刻提醒着她残酷的现实——他的身躯已死,神魂被那恶毒的“血契反噬”之咒摧毁,只余一点微末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本源印记,如同无根浮萍般依附于她的镜心深处。而外界的危机,并未随着皇帝的死亡和魔源的暂时封印而解除,反而可能因为权力的真空和秘密的泄露,变得更加波谲云诡。

皇帝死了,死于彻底魔化,死于他们联手封印之下(至少表面如此,也必须如此定义)。储君凌殊“英勇殉难”。朝堂瞬间无主,那些被魔气不同程度侵蚀、心智受影响或干脆就是皇帝心腹的官员侍卫不知凡几,此刻是惶惑、是恐惧、还是另有所图?乾元殿下被强行封印的幽冥魔源,真的就高枕无忧了吗?那枚作为镇物的融合镜影,与她本源相连,是否会有未知的隐患或反噬?更不用说那些一直隐藏在暗处、对“镜心”之秘、对皇室权力、对这突变动荡虎视眈眈的各方势力——其他皇子背后的力量、权臣、世家、甚至敌国细作,此刻恐怕都已闻风而动。

她云璃,此刻或许是唯一完全知晓内情、身负封印关键(皇帝额间的镜影与她本源相连)、且手握凌殊最后一丝“存在”希望的人。她不能倒下,不能沉浸在悲痛或虚妄的希望中迷失。至少现在不能。她必须冷静,必须为凌殊争取一个相对“安宁”的身后之名,必须确保这用无数鲜血和牺牲换来的封印暂时稳固,也必须……为自己接下来的“寻找”之路,扫清最紧迫的障碍。

强行压下心头那翻江倒海般的悲恸与患得患失,云璃用早已被血污浸透的衣袖,狠狠抹去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与血渍。这个动作扯动了肩头与体内的伤势,让她闷哼一声,眉头紧蹙,但眼神却在这一抹之后,逐渐变得冰冷而锐利,如同被万载寒冰反复磨砺过的刀锋,映照着废墟中残存的天光。那眼底深处,依旧盛满了无法化开的悲痛与苍凉,却被一种更为坚硬的、名为责任、执念与决绝的东西所覆盖,如同给易碎的琉璃包裹上了厚厚的玄铁。

她轻轻地将凌殊冰冷僵硬的躯体放平在相对平整的一块断石上,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然后,她脱下自己那件早已被魔气、剑气、血污浸染得破烂不堪、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外袍,仔细地、缓慢地盖在他身上,从头顶到脚踝,细细抚平每一个褶皱,仿佛想为他隔绝这尘世最后的尘埃与寒意。指尖划过他冰冷的脸颊轮廓时,几不可察地停留了一瞬,微微颤抖。

做完这一切,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站起来。身体因极度的脱力、重伤和心神损耗而剧烈摇晃,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再次栽倒。但她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靠着心口那一点微弱搏动带来的奇异支撑感,以及一股不肯屈服的意志,硬生生地稳住了身形。尽管脚步虚浮,背脊却挺得笔直,如同废墟中一株不肯折断的修竹。

“国公所言极是。”云璃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干涩,仿佛砂石摩擦,却已恢复了基本的、甚至带着一种刻意冷凝的平静,“陛下……不幸为幽冥魔气所蚀,心智彻底迷失,倒行逆施,修炼邪法,几酿成倾覆社稷、祸乱苍生之大祸。”她选择了最符合“大局”与“正统”的说法,将皇帝之死定性为除魔卫道、拨乱反正的必然结果,刻意模糊了最后那惨烈的交战细节与皇帝的临终诅咒,也最大程度地保全了皇室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颜面与体统。尽管每说一个字,都像有刀子在她心口凌迟——因为这意味着,她必须承认凌殊的牺牲,是“值得”的,是“正确”的,是这冰冷政治叙事中必要的一环。这让她心中刺痛难当,却不得不为。

秦傲深深看了她一眼,那双历经风霜的虎目中,闪过一丝了然、赞许,随即被更深的疲惫与无奈淹没。他何尝不明白云璃的用意?这是眼下最能稳定人心、减少后续动荡的说法。他沉重地点了点头,接口道:“姑娘……深明大义,忍辱负重。幸得……殿下临危不惧,身先士卒,与众忠义之士合力血战,终将入魔之君制伏,并以身殉道,重新封印魔源,挽狂澜于既倒。”他的声音同样艰涩,将“凌殊”摆在了更核心的“救驾”与“殉道”位置,进一步固化了这个叙事,同时也为凌殊争取了身后哀荣。

云璃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瞬间汹涌的痛色。她知道,这或许是凌殊在这个世界上,能得到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名分”了。一个英勇殉道的皇子,总比一个被父皇诅咒而亡、牵扯进诡异血契的“钥匙”要好听得多,也安全得多。

“如今宫中情况不明,皇城内外恐有骚动,甚至奸人趁机作乱。”秦傲继续道,声音虽然虚弱,却条理清晰,展现出一位宿将临危不乱的本色,“老夫伤势虽重,但尚有一息,拼着这把老骨头,也能支撑片刻。当务之急,需立刻稳定宫中局势,控制所有知情之人,严防消息走漏引发大乱。同时,必须以最快速度,秘密召请几位绝对可信的枢机重臣、宗室元老,以及掌管京畿防务的将领,紧急商议……善后事宜,及……国不可一日无君,新君承嗣之大计。”他提到“新君”时,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扫过地上那被衣袍覆盖的、曾经众望所归的身影,喉头剧烈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无尽的苦涩与遗憾,终究化为一声沉重到几乎承载不住的叹息。凌殊本是先帝嫡子,文韬武略,仁德兼备,是最理想的继承者,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这王朝的未来,瞬间蒙上了厚厚的阴霾。

“陛下额间之物,”云璃走到皇帝尸身旁,看着那枚如同天然生长般嵌在眉心皮肉之中、光华已然凝固内敛、呈现出一种奇异金色晶石质感的融合镜影,沉声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乃封印幽冥魔源之核心枢纽,与我云氏传承秘法密切相关,其性特异,牵一发而动全身。旁人绝不可擅动分毫,否则极可能引动残留魔气反噬,前功尽弃,甚至酿成更大灾祸。”她顿了顿,环视四周,“此地,乾元殿废墟,也需立刻划为绝对禁区,调派最可靠的心腹兵马重重封锁,严禁任何人靠近,更不可擅自清理或破坏现场一砖一瓦。需待封印之力随时间流逝彻底稳固,魔气残余自然消弭后,再行谨慎处置。”

“正当如此,思虑周详。”秦傲表示完全同意,随即强打精神,对那名受伤但意志尚存的亲信将领和几个勉强还能行动、眼神中惊魂未定的侍卫低声下令,声音虽弱,却带着铁血军令的肃杀,“赵副将,你持我虎符,立刻调遣玄武营甲字队全队前来,接管此地防务!方圆百丈内,设为死地,擅入者,无论身份,立斩不赦!同时,以陛下急召为名,秘密请右相李公、宗正寺卿、兵部尚书王大人、以及九门提督……即刻入宫,至偏殿候见,注意,务必隐秘,不可惊动旁人!今日在场所有人,包括尔等,待局势稍定,皆需立下血誓,今日所见所闻,除既定口径外,不得泄露半分细节,违者,以叛国论处,株连九族!”

“末将遵命!”赵副将单膝跪地,肃然领命,眼中虽还有未散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军人服从命令的天职与对秦傲的绝对信任。他接过虎符,迅速点了几名伤势较轻的侍卫,踉跄却坚定地向外奔去执行命令。

秦傲又看向那蓝袍道人,语气稍缓:“玄真子道长,有劳你,在此地外围布下隔绝探查与预警的符阵,防止残存魔气外泄,也防宵小窥伺。所需材料,尽管开口,老夫让人速速取来。”

蓝袍道人玄真子稽首道:“国公放心,贫道义不容辞。”他不再多言,立刻从随身破损的布袋中取出几张品相完好的符纸和几块灵石,强撑着伤体,开始绕着废墟核心区域蹒跚行走,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凌空划动,一道道微弱的清光符纹被打入地面或虚空,逐渐构成一个简易却有效的防护圈。

安排完这些紧要事务,秦傲才再次将目光投向一直沉默立于一旁的云璃,眼神中充满了欲言又止的复杂情绪。他知道,眼前这个看似平静、实则内里早已千疮百孔的女子,才是今日一切变故中最关键、也最不确定的一环。凌殊的遗体如何处理?她本人,接下来又将何去何从?朝廷、天下,又将如何面对她这样一个身负惊天秘密与力量的存在?

云璃迎上他的目光,似乎看穿了他心中的疑问。她先回答了关于凌殊的问题,声音再次艰涩起来,却努力保持着平稳:“殿下……遗体,”她回头看了一眼那安静覆盖在衣袍下的凸起,指尖微微蜷缩,“需以亲王最高礼仪,暂奉于宫中安全隐秘之处,派可靠人手日夜守卫。待局势稍稳,朝议之后,再行……发丧安葬之礼。”她终究还是说出了“发丧”二字,尽管每个字都像带着倒刺。她知道,这是必须的程序,是给凌殊在这个世界一个“了结”,也是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稳定人心的必要步骤。至于那冰冷躯壳之下是否还有一丝渺茫希望,那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秘密与执念。

“至于我……”云璃顿了顿,目光越过残破的殿宇,投向远方逐渐被暮色吞噬的天空,那里似乎有新的、不祥的阴云正在天际线处无声汇聚,“待此间事了,封印初步稳定,我会离开。”

“离开?”秦傲眉头紧紧锁起,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牵动了额角的伤口,渗出丝丝血迹,“云姑娘,你身负封印之秘,更关乎殿下……此番劫难之全部真相。朝廷……需要你来说明情况,稳定人心。天下,经此魔劫,亦需知晓英雄,更需防范未然。你一身之力,关乎重大,岂能一走了之?”

云璃缓缓摇头,动作不大,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抚上心口的位置,那里有一点微光在顽强跳动,是她全部的动力与方向。“我的路,不在这里。”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勘破世情的淡漠与疏离,“朝廷的纷争,权力的更迭,人心的算计,非我所愿,亦非我所能。我留在此地,无论是以‘功臣’还是‘知情者’的身份,都只会成为新的靶子、新的变数,引人猜忌,徒增风波,于大局无益,于……殿下身后名,亦恐有损。”

她稍稍停顿,目光再次落回皇帝额间的镜影,语气转为凝重:“至于封印……只要此物不移,与我之联系不断,封印便基本稳固,魔源难再兴风作浪。离开前,我会将必要的镇守心法、感知预警之术,以及万一出现变故时的应急之策留下,传于可信之人(她看了一眼玄真子道长)。此乃我云氏职责,我自当尽责。”

秦傲默然。他宦海沉浮数十年,如何不明白云璃话中的深意与无奈?经此乾元殿惊变,云氏“镜心”之秘,皇帝入魔之真相,或许能暂时掩盖于高层,但绝难长久。云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秘密与力量象征。她留下,对于那些惊魂未定、各怀心思的朝臣宗室而言,是巨大的不确定因素,必然会引来无数明枪暗箭、试探与逼迫。无论是想利用她的力量,还是想控制她保守秘密,抑或是单纯地恐惧排斥她这个“异类”,都会让她陷入无穷无尽的麻烦之中。她选择离开,对于目前这个风雨飘摇、急需稳定压倒一切的朝局而言,或许确实是最理性、也是减少后续动荡的一种选择。这选择背后,是看透世情的清醒,也是深深的疲惫与……对他人的保护。

但……秦傲心中仍有一丝不甘与担忧。如此奇女子,身负如此力量与秘密,又与已故的殿下有着如此深的羁绊,让她就此飘然远去,隐入茫茫人海,未来是福是祸,实在难以预料。

“姑娘……欲往何处去?”秦傲最终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挽留与关切。

云璃的目光投向暮色深处,那里是宫墙之外,是广袤未知的天地。她的声音依旧很轻,却带着钢铁浇筑般的决绝,仿佛誓言,又仿佛命运的宣判:“去寻找……让他归来的方法。”

此言一出,秦傲和正在布置符阵的玄真子道长同时停下了动作,震惊地看向她,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让他归来?凌殊殿下?神魂俱灭,身中皇室最恶毒“血契反噬”之咒,形神皆丧,如何还能归来?这简直是逆天而行,违背常理,是只在最荒诞不经的神怪志异中才可能出现的痴心妄想!

“云姑娘,你……”玄真子道长忍不住开口,语气充满悲悯与劝阻,“殿下身中‘血契反噬’,此咒之歹毒,专蚀本源神魂,中者……几乎从无幸理。神魂一散,便如灯灭,重聚之难,堪比凡人登天。古籍虽有零星记载残魂温养之说,但所需条件之苛刻,过程之凶险漫长,希望之渺茫微末……近乎于无。姑娘,切不可执着于此虚妄之念,徒耗心力,误了自身啊!”

秦傲也沉声道:“姑娘,殿下若泉下有知,也必不愿你为他如此……以身犯险,沉溺于不可企及的幻梦之中。你当珍惜己身,这亦是殿下……所愿。”

云璃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劝阻,脸上没有任何被说服的迹象,那双恢复了清冷与锐利的眼眸深处,反而燃起了一种令人心悸的、仿佛能焚尽一切阻碍与质疑的执念之火。那火焰并不炽热张扬,却冰冷而顽固,扎根于灵魂最深处,不可动摇。

“道长,国公,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她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重如千钧,砸在暮色渐浓的废墟上,“但你们不明白。对我而言,那并非虚妄幻梦。”她的手再次按在心口,“我能感觉到,他并未完全消失。有一丝……比发丝更细、比晨露更脆弱的‘存在’,留在了我这里。这或许不是灵魂,不是生命,但它是‘他’来过、挣扎过、存在过的证明。只要这一点证明还在,只要还有一丝可能——哪怕那可能渺茫如浩瀚星海中的一粒尘埃,哪怕那过程需要踏遍三山五岳、穷尽碧落黄泉,需要付出我难以想象的代价,经历千年万载的孤寂等待——我都不会放弃。”

她抬眼,目光清澈而坚定地看向秦傲和玄真子:“这已不是我与他之间的情爱私心,亦非简单的执念不甘。这是我对自己的承诺,是对他所有牺牲与挣扎的回应,也是……我云璃,身为‘镜心’觉醒者,对命运给出的、我自己的答案。”

玄真子道长望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光芒,所有劝诫的话语最终都化为一声长长的、充满复杂情绪的叹息。他修行多年,见过无数痴男怨女,执着于生死情爱,但如云璃这般,在经历如此惨烈的背叛、痛苦、牺牲与绝望之后,仍能抓住那几乎不存在的微光,将之视为全部意义与动力的,实属罕见。那已超脱了寻常情感的范畴,近乎一种……道。一种属于她自己的、孤独而决绝的道。

“罢了……既然姑娘心意已决,贫道不再多言。”玄真子从怀中摸索片刻,取出一块非金非玉、触手温润、正面刻着阴阳鱼图案、背面有云纹环绕的古朴令牌,递给云璃,“此乃我‘玄真观’传承已久的客卿令牌,持有者,可被视为观中贵客,有权查阅观中部分非核心典籍,亦可获得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我玄真观源流久远,山门位于中原栖霞山深处,观中确有一些上古残卷、杂记秘闻,其中或许……有关于神魂、诅咒、乃至一些匪夷所思的续命重生之法的零星记载或线索,虽大多残缺不全、荒诞不经,但……或许对姑娘的探寻,能有一星半点的参考价值。姑娘日后若有所需,或遇难处,可持此令牌前往。”

云璃微微一愣,看着道人那双清澈而真诚的眼眸,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令牌或许在寻找那渺茫希望的路上作用有限,但这份在绝境中伸出的援手,这份不加评判的理解与支持,却比任何珍宝都更珍贵。她没有推辞,双手接过令牌,触手生温,仿佛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些许道门清正之气。她后退半步,对着玄真子道长,郑重地敛衽一礼:“道长厚谊,云璃铭记于心。多谢。”

秦傲见她心意已决,又得了玄真子的支持,知道再劝无益。他沉吟片刻,对旁边仅剩的一名亲卫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亲卫点头,快步走向不远处一具禁军尸体旁,从其腰间解下一枚令牌,又迅速返回。秦傲接过,那是一枚小巧的、通体黝黑、入手沉重、正面浮雕着一个怒目咆哮的虎头、虎头上方有一个古朴“秦”字的铁牌。

“此乃我镇国公府最高级别的‘黑虎令’。”秦傲将铁牌递给云璃,声音低沉却清晰,“见令如见老夫。镇国公府在各地州府,乃至一些边陲要塞,都有些不起眼的产业和隐藏的人手,主要用以传递消息、收集情报。姑娘此去,前路莫测,江湖险恶,朝廷……日后如何,亦难预料。姑娘若遇紧急情况,或需打探某些特殊消息、获取某些不易得的物资,可凭此令牌,前往任何城镇中挂有‘秦氏车马行’或‘威远镖局’字号的地方,出示此令,道明来意,只要不违道义国法,他们自会竭力相助。此令亦可作为信物,调动部分资源。”

这比玄真子的客卿令牌更为实际和有力,几乎等于将镇国公府一部分潜在力量向她开放。云璃深知这枚铁牌的分量,也明白秦傲此举背后,既有对她个人的认可与同情,或许也隐含着对凌殊的未尽之情,以及对未来局势的一种未雨绸缪的投资。她再次郑重行礼:“国公大恩,云璃没齿难忘。此去必当慎用此令,不负国公信任。”

就在这时,外围传来整齐而急促的脚步声、甲胄铿锵碰撞声以及低声的号令声。秦傲安排的玄武营甲字队精锐,已然迅速赶到。一队队身着玄甲、手持利刃、神情肃杀的精锐士兵,如同黑色的潮水般涌入废墟区域,训练有素地散开,迅速建立起内外数道严密的封锁线,将整个乾元殿核心废墟围得水泄不通。领队的校尉快步来到秦傲面前,单膝跪地听令。

秦傲强撑精神,再次低声吩咐,安排人员小心地将皇帝和凌殊的遗体分别用早已准备好的、覆盖着符咒的黑色绸布妥善包裹、移走(皇帝的送往一处隐秘宫室暂置,凌殊的则按亲王礼仪奉入另一处早已安排好的灵堂),并清理现场其他伤员和尸体,所有过程都在严格监控和保密下进行。

玄真子道长的符阵也初步完成,一层淡淡的、肉眼难辨的清光笼罩了废墟核心,隔绝了内部残留的魔气波动与可能的外部窥探。

云璃默默看着这一切高效而沉默地进行。她知道,属于她的战斗,伴随着凌殊身躯的冰冷和心口那点微光的跳动,暂时告一段落。而属于这个庞大帝国、这个刚刚经历魔劫的王朝的动荡、抉择、阴谋与新生,才刚刚拉开序幕。权力真空下的暗流汹涌,各方势力的重新洗牌,对今日之事真相的猜测与掩盖,对新君人选的博弈……这一切,都将在这座宫城的阴影中激烈上演,与她,或许再不会有直接交集,却又无形中影响着未来的格局。

她走到凌殊即将被移走的位置,最后深深地、贪婪地看了一眼那被黑色绸布覆盖的轮廓,仿佛要透过那厚重的织物,将他的模样最后一次刻入灵魂的最深处,烙印成永恒的记忆。然后,她俯下身,极其轻柔地,近乎虔诚地,从他那只紧握成拳、却已完全无力松开的右手中,取出了那枚他一直贴身携带、从未离身、此刻已有些残旧褪色、却依旧被她一眼认出的——青鳞短剑剑穗。

冰凉的丝线缠绕着小小的玉环,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指尖的温度与气息,尽管那气息已微弱到近乎于无。云璃将这枚剑穗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又仿佛握住了一段永远无法回头、却必须背负前行的过往。剑穗的冰凉刺痛了她的掌心,却也让她更加清醒。

最后,她看了一眼皇帝额间那枚如同沉睡般镶嵌着的金色镜影,又环视了一圈这片埋葬了太多爱恨情仇、阴谋算计、牺牲与抉择的废墟,眼神复杂难明。有痛,有恨,有释然,有决绝,最终都归于一片深沉的平静。

她转身,不再回头,向着玄武营士兵尚未完全合拢的、通往宫外的一条偏僻小径走去。身影在渐浓的暮色与废墟的阴影中,显得格外孤独、单薄,却又挺拔如松,带着一种义无反顾的决绝,很快便消失在断壁残垣与逐渐升起的宫廷夜雾之中。

秦傲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素色彻底融入昏暗,再也看不见丝毫痕迹,才缓缓收回目光。他脸上的疲惫之色更浓,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十岁。他对身边的心腹将领赵副将低声嘱咐,声音沙哑却无比清晰:“派人,暗中留意云姑娘离京的动向。若她顺利出城,不必阻拦,只需确保她安全离境即可,沿途若有不开眼的宵小为难,暗中处置了。另外,传令下去,今日所有在场之人,包括玄武营的弟兄,待事情平息后,必须分批单独召见,由你亲自监督,立下最严厉的血誓魂契。关于陛下真正死因、殿下具体殉难过程、云姑娘的真实身份与作用,乃至那金色镜影的来历,皆属最高机密,除我等今日议定的统一口径外,不得泄露半分!违者,无论何人,立杀无赦,并追查其所有关联之人!统一口径便是:陛下因急于求成,修炼一门古籍所载的‘长生秘术’不幸走火入魔,神智迷失,狂性大发,欲毁乾元殿。幸得太子殿下凌殊及时察觉,率忠勇之士入殿救驾,并与陛下体内魔性激烈搏斗,最终殿下为制伏魔性、保护众人,不幸与入魔之陛下同归于尽,以身殉国。云姑娘乃殿下早年结识的方外奇人,精通阵法,此次应殿下之邀入宫协助,于制魔过程中亦出力颇多,功成之后,不愿受封赏,已飘然远去,不知所踪。明白了吗?”

“末将明白!誓死保守机密!”赵副将肃然应诺,眼中闪过坚定的光芒。

秦傲点了点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靠在身后半截断裂的蟠龙柱上,胸膛起伏,压抑着咳嗽。暮色彻底笼罩下来,残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将乾元殿废墟染上一层凄艳而悲壮的金红色,如同凝固的鲜血。忙碌的玄甲士兵,低声传递的指令,伤员被抬走时压抑的呻吟,符阵微微闪烁的清光,构成一幅劫后余生、却又暗藏无尽波澜的混乱图景。

而在高高的宫墙之外,繁华而又躁动的京城之中,关于今日午后皇城方向传来的那惊天动地的雷霆震响、那令人心悸的恐怖气息波动、以及随后皇宫戒严、玄武营异动的种种流言与猜测,已然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迅速炸开,并向着京城每一个角落蔓延滋长。茶楼酒肆中,达官显贵的深宅内,市井坊间的阴暗处,无数双耳朵竖起,无数张嘴巴翕动,无数颗心思转动。皇帝的近况?太子的动向?那突现的异象究竟是何征兆?是吉是凶?一些嗅觉敏锐的势力,早已派出最精干的探子,如同夜行的蝙蝠,悄然融入暮色,试图从各种渠道打探出一星半点的真实信息。

云璃孤身一人,走在逐渐华灯初上、却掩不住一丝隐隐惶然与躁动气息的京城街道上。她早已换上了一身从某个偏僻宫院“借”来的、最寻常不过的粗布灰色衣裙,用一块同色的旧头巾包住了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苍白而染着些许污迹的面容。她收敛了所有气息,步履不急不缓,微微佝偻着背,如同一个刚刚经历过一场惊吓、急于归家的普通民女,毫不起眼地融入渐渐稀疏的人流。

心口深处,那一点微弱的、属于凌殊的本源印记搏动,如同黑暗无尽深海中唯一的光亮,又如同命运纺锤上那根最细却最坚韧的丝线,始终牵引着她,给予她方向与支撑。手心之中,那枚青鳞剑穗的冰凉触感,是她与过去、与那个已然冰冷的怀抱之间,唯一的、也是最后的实物联系。

前路茫茫,遍布荆棘与未知。希望渺茫,近乎神话传说。

但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亦别无选择。

必须走下去。

向着那渺茫的、或许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

向着心中那一点不肯熄灭、誓要守护的微光。

残镜虽破,余烬犹温。

其光虽微,其志不灭,其道……独行。

新的旅程,始于这劫后废墟与血色暮色,通往未知的远方,与那存在于绝望最深处、近乎不可能的……一线熹微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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