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钧道祖的“道”,如洪流般灌注。三千红尘客,沉醉其中,如饥似渴。他们那干涸的道心,被这天花乱坠、地涌金莲的异象滋润,贪婪地汲取着每一丝玄妙。
孙悟空,依旧闭着眼,像块顽石。但他那颗不服的魔猿之心,却从未如此清明。鸿钧讲的,是顺应天道,是寄托元神,是成就圣位。那是条堂皇大道,一步一印,直抵永恒。
可孙悟空的道,是混沌,是超脱。他的魔猿道果,在鸿钧的大道冲刷下,非但没有被同化,反而像一块被反复淬炼的顽铁,愈发坚韧。天道符文与混沌道纹在他体内交织,冲突,却也印证。天道之理,被混沌剥离,吞噬,最终化作他道的养料。他像个挑剔的食客,品尝着鸿钧的道,寻找着其中能被他“破”的缝隙,能被他“战”的弱点。
孔宣,在他身旁,如坐针毡。鸿钧的道,亦让他受益匪浅,五行之理隐隐有突破之兆。可他更在意的,是身旁这只猴子。这猴子,明明在听道,却又与所有人格格不入。他身上散发出的气息,狂野,霸道,仿佛要将这紫霄宫都撑裂。那股混沌之意,压得他引以为傲的五行之理几乎窒息。他想不明白,这猴子到底什么来历?他的道,为何如此不讲道理?
鸿钧道祖,那双冰冷的眸子,曾在他身上停留片刻。那一眼,没有情绪,却足以洞穿万古。孙悟空知道自己被看穿了,但他笑了。那笑,带着冰冷的战意。他等这一刻,等了很久。
混元大道,洋洋洒洒,不知讲了多久。紫霄宫中,众生皆沉沦。唯有孙悟空,时而眉头紧锁,时而嘴角微扬。他听到了天道的宏伟,也嗅到了束缚的铜锈。
“道祖所言,确是堂皇大道。”
孙悟空忽然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却如石子投入深潭,在孔宣心头激起涟漪。孔宣猛地睁眼,凤目中带着一丝惊愕。这猴子,竟敢在道祖讲道时出声?
“然……”孙悟空微微侧头,灰眸深邃,看向孔宣,又仿佛穿透了他,望向更远处的混沌。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俺老孙的道,却是要……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这话,明明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子直冲云霄的桀骜。仿佛一根烧火棍,直指苍穹,欲将那高高在上的“天”捅个窟窿。
孔宣心头狂震,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自脚底直冲天灵。这猴子,竟敢当着道祖的面,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他疯了不成?
孙悟空身上,一股若有似无的混沌气息,不自觉地流淌而出。那气息,古老、蛮横,带着开天辟地之初的野性,又夹杂着一股子天地难容的桀骜。它像一头被困太久的凶兽,终于寻到了宣泄的缝隙,虽然微弱,却足以震慑心神。
那股气息,只是一瞬,便又被孙悟空收敛入体。可就是这一瞬,云床之上,鸿钧道祖那原本如流水般平缓的讲道之声,竟微微一顿。
那一顿,短得几乎无人察觉。三清、女娲、接引准提,乃至三千红尘客,都沉浸在大道之中,不曾留意。
唯有孙悟空,闭着眼,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他知道,他被听到了。
他知道,他这颗不服的魔猿之心,在这紫霄宫中,狠狠地,刻下了一道属于他的印记。
鸿钧的道,继续流淌,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可孙悟空知道,那不是平静,那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孔宣的道心,却早已翻江倒海。他看着孙悟空,看着那张平静到近乎漠然的脸,心头掀起了滔天巨浪。他第一次,对“道”产生了如此深刻的迷茫。鸿钧的道,是天地正统,是万古不易。可这猴子,这只疯猴子,却要逆天而行,要“我命由我不由天”!
究竟谁对谁错?或者说,对错,根本不重要?
他只知道,自己被这猴子彻底颠覆了认知。他引以为傲的凤族血脉,他苦苦追寻的五行大道,在孙悟空那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渺小。
时间,在鸿钧的大道流淌中,变得模糊。不知过了多少岁月,亦不知讲了多少玄奥。终于,那混元大道之音,渐渐低沉,最终归于无声。
天花,散了。地涌,金莲也枯萎。紫霄宫内,一切异象尽皆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
三千红尘客,从那大道沉醉中缓缓醒来。他们眼中,有迷茫,有狂喜,有顿悟,也有遗憾。许多人,修为已然大进,道心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滋养。
三清面色潮红,周身道韵流转,显然收获巨大。女娲眉目含笑,眼中慈悲更甚。接引准提,哭丧的脸上,此刻却挂着难以掩饰的激动,仿佛已看到了西方大兴的曙光。
他们纷纷起身,朝着九品白玉莲台上的鸿钧道祖恭敬行礼,口称:“多谢道祖传道之恩!”
鸿钧道祖,依旧静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尊早已超越了“存在”与“不存在”的古神。他那双冰冷的眸子,缓缓扫过殿中三千红尘客,没有喜怒,没有情感,只有一片纯粹的漠然。
那目光,扫过三清,扫过女娲,扫过接引准提,最终,落在了大殿角落里,那只依旧闭着眼,像块顽石般的灰衣魔猿身上。
孙悟空,感受到了那目光。他缓缓睁开眼,灰眸深邃,没有半分敬畏,只有一片波澜不惊的平静。
他知道,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鸿钧道祖,没有看向任何人,却又仿佛看向了所有人。他缓缓开口,声音平淡,却又带着一股子不容置喙的天道威严。
“混元大道,已传三载。”
他的目光,在孙悟空身上停留了极短的一瞬,又很快移开。
“三千红尘客,各有机缘。大道三千,殊途同归。然,天道有常,人道有别。”
他顿了顿,那双冰冷的眸子,再次落在孙悟空身上。这一次,停留的时间稍长。
“混沌异数,尔之道,非此方天地正统。前路艰险,可知?”
声音不大,却如洪钟大吕,在紫霄宫中回荡。三千红尘客,皆是一震。他们纷纷将目光投向大殿角落,投向那只被道祖点名的灰衣魔猿。
异数?混沌?非天地正统?
所有人都知道,鸿钧道祖所说的,是那只不知何时闯入紫霄宫,又敢公然坐在角落里,对圣位蒲团不屑一顾的疯猴子。
鲲鹏老祖,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他与孙悟空有过数面之缘,深知这猴子来历诡异,实力深不可测。此刻听道祖亲口说他是“异数”,心中更添几分警惕。
三清中的元始天尊,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素来注重跟脚出身,对这只来历不明的猴子,心中本就有几分不喜。
通天教主,则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他最是护短,也最是欣赏那些不羁的生灵。这猴子,倒是越来越对他胃口了。
接引准提,面面相觑,眼中皆是惊疑不定。这猴子,竟能引得道祖亲自开口?莫非又是一个能与他们西方教结下善缘的机缘?
孔宣更是心头狂跳。他知道,这猴子被道祖点名了。可他更知道,这猴子,绝不会屈服。
孙悟空,在万众瞩目之下,缓缓起身。他没有丝毫慌乱,没有半分惶恐。他那身破烂的僧袍,在这庄严肃穆的紫霄宫中,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理所当然。
他朝着九品白玉莲台上的鸿钧道祖,不卑不亢地行了一礼。那礼,没有三千红尘客那般虔诚恭敬,却也挑不出半点错处。
“回道祖,路是人走的,道是心选的。”孙悟空声音沙哑,却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艰险与否,走了才知道。”
此言一出,紫霄宫中,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孙悟空的狂妄惊呆了。这猴子,竟敢当面顶撞道祖?竟敢在道祖面前,说“走了才知道”?
帝俊太一,脸色铁青。他们自诩妖族天帝,执掌洪荒,却从未敢如此直面道祖。这猴子,简直是胆大包天!
元始天尊,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通天教主,则再也按捺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豪迈,狂野,震得紫霄宫都微微颤抖。
鸿钧道祖,那双冰冷的眸子,在孙悟空身上停留了许久。殿中气氛凝重,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终于,鸿钧道祖,缓缓收回目光。他没有再看孙悟空,也没有再看任何人。
他只是,淡淡开口,声音平淡得不带一丝波澜,却又带着一股子无法言喻的深意。
“善。望汝……好自为之。”
说完,他便缓缓闭上双眼,周身气息再次归于虚无,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鸿钧道祖,结束了讲道。
这番对话,却像一道惊雷,再次在三千红尘客的心头炸响。所有大能,再次将目光聚焦于孙悟空。
道祖的态度,耐人寻味。没有惩罚,没有斥责,只有一句“好自为之”。这究竟是警告,是期许,还是……无奈?
孔宣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他看着孙悟空,看着那只面对道祖都敢“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疯猴子,心中除了震撼,只剩下无尽的迷茫。
他知道,这紫霄宫之行,远比他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而他,注定了,要成为这场大戏,最忠实的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