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味在铁壁堡浓重的寒气里仿佛凝固了。
后院临时用作验尸房的石屋内,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四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一字排开。
三个是守南墙的狂澜士卒,一个是替阴玉衡整理药材的青溪门外门弟子。
死状如出一辙:皮肤下浮着蛛网状青黑,颈后细小红点致命伤。
梅箐箐脸色铁青,指关节捏得发白。她刚刚剪开最后一具尸体的衣襟。 “是‘引蝶香’!这点毫无疑问!但这毒……”她将镊子夹起一撮从尸体伤口和鼻孔边缘刮下的、细如尘沙的黑色微粒,“混了东西!绝不是四月会常用的那些!”
阴玉衡离得稍远,兜帽更深了,苍白的手指间捻着一只已经死透的小蟾蜍尸体。蟾蜍小小的背部同样浮现着蛛网状青黑。
“黑蜂砂。”她声音嘶哑,“混合了冰髓粉的腥涎味。引蝶香作引子,勾来的蝶毒加上这外添的东西……是要发作得极快,连挣扎和呼喊的时间都夺走。”
惊轲的目光没离开那些尸体:“这东西,堡里可有?”
梅箐箐猛地抬头:“黑蜂砂!北境冷杉林独有的一种矿石粉末!极少入药!因为……因为用一点点入内服汤剂,能强效止血止疼,但有瘾性,用多了坏心脉血气,是军中禁物!”
赵铁枪脸色难看地接话,“堡里不可能有这东西!是哪个腌臜……”
“梅师妹前几天清点药库,似乎有短缺?”角落一个青溪门中年男弟子犹豫着开口。 所有人都看向梅箐箐。
“短缺?”惊轲平静地问。
梅箐箐深吸一口气:“不错!前天清点刚发现的。缺了小半罐‘血竭粉’,还有一包准备分发给值守的驱寒‘红莲艾草茶’干料少了三分之一!”她眼中喷火,“我当时以为是天寒损耗,或是搬运遗漏!看来……”
“红莲艾草茶里加了药,能缓解冻疮。血竭粉是上好的外伤止血粉。”惊轲分析,“‘内鬼’取走了大量止血和驱寒的药……他自己用?还是另有所图?”
“赵大哥,”惊轲目光转向狂澜军官,“立刻彻查全堡!尤其是昨日当值南墙的人员、所有接触过药材存放地的人!着重查找‘黑蜂砂’的踪迹!发现可疑者,立即隔离并通知所有人!梅师姐,麻烦你重新清点全堡药物!”
“是!”赵铁枪应得飞快,转身就大步流星走出石屋,吼着开始点人查岗。 梅箐箐也带着青溪门人匆匆离去。
屋内只剩惊轲、阴玉衡和天泉的岳锋。 “好毒的心思。”岳锋咬着牙,独臂按在剑柄上,“趁乱下毒,不仅杀我们的人,还要嫁祸给无心谷?那黑蜂砂……”
“黑蜂砂不是嫁祸。”阴玉衡突然开口,声音更加嘶哑,“是我带来的。”她从袖中摸出一个鸽卵大小的黑色玉瓶,微微倾斜,倒出几颗细小黑砂在掌心,“用来压制雪蝠虫毒的。但只用了一点点。”她收起瓶子,兜帽阴影转向惊轲,“有人在模仿四月会的手法,但画蛇添足。他想更快地杀人灭口。”
惊轲眼神锐利:“灭谁的口?”
无人能答。
脚步声匆匆而来。一名狂澜弟子报告:“后营杂物仓的一个角落,发现了一些……药渣!是烧过的!味道极冲!梅师姐看过说……像是掺了料的止血粉强行烧毁的痕迹!旁边还有几个用过的、用来装艾草茶的麻布袋!”
“位置!方向呢?”惊轲追问。
“正对着……正对着……梅师姐他们存放药材的偏院后墙根。”什长顿了顿,“不过那地方很偏僻,是丢破烂的,什么人都有可能去……”
线索在这里变得模糊。一个指向被窃的药物被匆忙销毁灭迹,位置却又隐隐对着梅箐箐的地盘?嫁祸?混淆视听?
“盯死所有接触过那杂物仓的人!还有偏院守卫。”
岳锋皱眉:“会是赵铁枪手下?或是……?”
“不是他。”惊轲斩钉截铁。他刚才一直留意着赵铁枪的表情动作。那查案的粗暴急切,愤怒中透着的耻辱感和对自己部下的信任是真实的。问题出在更底层隐蔽处。
“我去看看那药渣。”岳锋说。 惊轲看向阴玉衡:“阴长老,劳烦再去探察那几只尸体,尤其是新的那个,看能不能辨别出那人接触‘黑蜂砂’的大致时间段。”
阴玉衡一言不发,转身走向尸体。
岳锋也出去了。 冰冷的石屋内只剩下惊轲一人。他走到那个死去的青溪门年轻弟子身边,白布下半张脸青紫扭曲,凝固着惊恐。他还那么年轻。
压力像冰冷的铁箍,越收越紧。外有四月会和即将到来的“惊蛰”,内部剧毒的黑手像毒蛇潜伏,无声吞噬着堡内的生命和本就脆弱的信任。他必须更快。
窗缝外,一名狂澜军士的身影低着头快速走过。惊轲的目光落在对方略显僵硬的脚步和过于干净的双手上……军卒苦工,没有冻疮裂纹?他正要移开目光,猛地瞥见那人左臂下挟着一个不大的东西晃了过去。
灰扑扑的粗麻卷。 惊轲的眼神刹那间冰封! 昨天午后,他去后营查看防御工事,一个负责搬运石料的、姓郝的老卒递给几个冻坏了手的士卒用的东西——正是这种卷起来的粗麻冻疮药贴!
当时他就站在旁边几尺看赵铁枪指挥!药贴味道非常浓烈,他记得很清楚。
更重要的是,刚才梅箐箐说过,失窃的驱寒“红莲艾草茶”干料被大量掺入的,必定会有非常浓烈且具有标志性的辛香气味!掺了黑蜂砂后气味才会变得腥涎古怪!
那人手里拿着这个药卷……气味! 刚才那一晃而过! 惊轲像捕食的猎豹,身影骤然前冲,一把推开石屋的门!
寒风扑面。 空地上只有几个茫然检查杂物的士卒。 那道可疑的身影,已消失在去往狂澜军士居住的低矮营房甬道拐角!
更北方的旷野,风雪似乎永无止境。 柏楚玉裹在黑色斗篷里,如同一块移动的顽石。她在骊谷隘口数里外一处被狂风雕琢出许多孔洞的巨型冰柱地带停了下来。
空气里残留着极其锐利的剑气、血腥气、一丝若有若无的焦臭檀香的气息,还有一种……让她袖中冰面具拓片都微微发冷的阴晦死气!
她伸出手,在冰壁上抹过一缕微不可察的灰色粘液——如同凝结的腐血。
“驱尸之术……”她喃喃自语。四月会竟掌握了这种有伤天和的术法?
目光越过茫茫飞雪,落向西面——那是铁壁堡的方向:堡内人以为封锁了骊谷就断了契丹军资南下之路?太天真了。真正的“柴薪”,恐怕另有路径。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再次捻上斗篷下的拓片。“你说,找到了墨山道的藏身处?”
“是!在清河东北方,名曰不见山。”
“那你亲自去,将所有技巧器械,全数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