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柱如林耸立,风在空洞中穿梭,发出呜咽般的哨音。
柏楚玉目光掠过莽莽雪原,望向铁壁堡模糊的轮廓。
封锁骊谷?那不过是堵塞了契丹摆在明处的管道罢了。地下的浊流早已渗入了别处,流向更隐蔽的汇流点。
她拢紧斗篷,目光再次落回冰壁下方——那缕灰黑污迹延伸向更深、更黑暗的裂缝深处,夹杂着一丝几乎被风吹散的、冰冷的铁腥气和某种令人牙酸的矿石粉尘味。墨山道的标记。
“不见山……”她低语,声音被风雪瞬间吞噬。手指下意识探入斗篷内层,触碰到那冰冷的、如同万年玄冰雕琢的面具边缘。拓片传递的信息冰冷而紧迫。
毁掉……必须毁掉。
………………
寒风卷着雪粒子抽打在脸上,带着刀削般的痛楚。
一支五人的江湖小队伍正艰难穿过一片稀疏的针叶林。
他们是来自河北道一个小镖局的镖师和临时结伴的游侠,本是为了护送一车不太值钱但关隘紧缺的药材北上边镇,却在半途遭遇风雪阻断,丢了马车,只得徒步绕路前往最近的一个补给点。
“大哥,风太大了!找个地方避避吧?”一名年轻的镖师缩着脖子,声音在风中发颤。他的手几乎冻僵在刀柄上。
为首的老镖师面色凝重,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被风搅动得白茫茫的树林。
“不对劲……太安静了。”他压低声音,“连声鸟叫都没。这林子平素野味不少……”
话音未落!
“嗷呜——!”
凄厉而并非狼嚎的呜咽声骤然从四面响起!如同呼应,无数沉重的脚步声踏碎林中积雪的寂静,从雪幕之后猛地冲出!
不是马匪,更不是野兽!
是身着杂乱兽皮拼凑的皮甲、脸上涂抹着怪异油彩的契丹骑手!他们并非整齐划一的军队,更像是一群被狂野杀意和某种节日般的兴奋感驱使的猎人!手中挥舞着弯刀、短矛和粗制的强弓,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
“契丹蛮子!”另一名游侠怒吼,拔刀迎向冲在最前的一个契丹武士。
刀剑相交!契丹武士的力气大得惊人,弯刀势大力沉地劈下,震得那游侠虎口崩裂!旁边一名镖师趁机挥刀刺向武士空门。
然而武士并不畏惧死亡,眼中反而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战意!他咆哮着,无视砍在肩胛骨的刀锋,反手用腕甲重重砸向镖师的咽喉!
“咔嚓!”令人心碎的骨裂声响起!
游侠趁机一刀捅进武士的胸膛。那武士口中喷出血沫,但眼中竟没有多少痛苦,反而带着一种完成某种仪式般的亢奋,魁梧的身躯沉重地倒了下去。
但更多的契丹武士如同潮水般涌来!他们配合不算精妙,但勇悍无匹,彼此高声呐喊呼应,形成一股原始的冲击浪潮!口中喊着一个古老而铿锵的词:“斡里朵!
五人小队瞬间陷入了绝境!
“结成圆阵!背靠背!”老镖师嘶声力竭。
他们背靠一棵巨大的雪松,用生命组成一个微小的防御圈。刀光剑影,血花飞溅,惨叫声、怒喝声混杂着契丹语兴奋的咆哮!
就在一个契丹武士狰狞着举起手中沾血的斧头,准备劈向地上一个受伤镖师头颅的瞬间——
“住手!”
一声炸雷般的契丹语怒吼响彻树林!
一个身姿挺拔如岩松、穿着更完整皮甲的壮年契丹武士从林外疾冲而至!他身形远比普通武士魁梧得多,胸前挂着一串狰狞的狼牙项链,眼神锐利如鹰。他几步就冲到了那举斧武士的面前,猛地一巴掌狠狠抽在那武士脸上!
“啪!”响亮的声音让混乱都为之一滞。
“斡里朵的荣耀!”壮年武士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愤怒,“不是用在屠杀不能反抗的猎物身上! 你的刀,该砍在与你相当的敌人咽喉上!”
那个被扇倒的武士脸上火辣辣的,挣扎着爬起来,不敢直视首领的眼睛,低下头嘟囔着表示羞愧,握斧的手颓然垂下。
壮年武士目光如电,扫过地上痛苦呻吟的猎物,又看了一眼几个被同伴压制住还在拼命反抗的敌人。他抬手指向那几个反抗者,声音冰冷:“他们,能拔出刀,是真正的战士!留下!其他的……”他做了个割喉的手势,但随即又补充,“给他们一个干净的死亡!”
立刻有契丹武士上前,动作利落地结束了那两个重伤无力抵抗镖师的性命,并未加以折辱。对于还在抵抗的老镖师和年轻的武林游侠,契丹人发出了更多的挑战般的吆喝,围攻之势更强,但不再是虐杀,更似一种血腥的“围猎”考核。
惊蛰。 这个名字在混乱的战斗中不知被谁绝望又恐惧地喊了出来。
四月会的猎场已经拉开序幕,而契丹武士的传统与荣耀,在这场血腥的节日狩猎中,闪烁着一种残酷而原始的光芒。
………………
细雨初歇,湿漉漉的汴梁石板路上映着灯笼昏黄的光。
一条远离主街的深巷阴影里,惊轲的身影融在灰暗的砖墙前。他脸上戴着那副初到开封时得来的面具,只露出线条坚硬的下颌和一双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睛。
骊谷的寒风似乎尚未从他紧绷的骨子里完全散去,但那份疲惫被他强大的意志深深掩藏。
面具后的目光扫过巷口挂着褪色“冯记”灯笼的陈旧门脸。那是冯继升一个不怎么起眼的落脚点,只有真正熟悉他行踪的人才知道。
北境黑云压城,内忧外患,急需一切助力。冯继升手中的“技巧器械”,可能是破局的关键。
惊轲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面具冰冷的边缘。以真面目入汴梁目标太大,那些曾与他合作过的人,如今未必不是窥伺他性命与情报的敌人。面具,是必须的铠甲。
就在这时,巷口晃过两个身影,穿着便装,但步伐沉稳有力,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腰间衣物下隆起的形状,分明是叠扣的捕快腰牌!
惊轲的身影如同融入墙体的水流,无声无息地退入更深邃的阴影里。
脚步声在巷口略作停留。
“啧,这鬼地方,湿漉漉的……”
“麻利点,上边交代要加紧盘查外乡人,尤其是带兵的,还有和‘那几门’有往来的……”
“嘿,你说洛阳那档子事……”
“嘘!噤声!干活!”
脚步声渐渐远去。
惊轲面具后的眉头微锁。盘查兵将……洛阳……汴梁的气氛比他想象的更紧张。暗桩可能也已被渗透?得加倍小心。
他不再犹豫,身影如幽灵般闪动,没有走向冯记正门,而是绕到侧后一方不起眼的小石扉处。那石门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惊轲伸出手指,有节奏地点叩了三次,停顿,又点叩两次。
片刻死寂。
就在惊轲准备第二次叩击时,石扉无声地裂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进入的缝隙。
一个睡眼惺忪、脸上带着烟火味的老仆探出半张脸,浑浊的眼睛扫了惊轲一眼,落在他手指刚才叩击的位置上。
他似乎愣了一下,眼神瞬间变得清明而凝重。他没说话,只是微微侧身示意。
惊轲一言不发,迅速闪身入内。石扉在他身后悄然闭合。
门内是个小小庭院,潮湿阴暗,堆满杂乱的木料和废弃的模具。老仆低声道:“惊……”
惊轲竖起一根手指。
老仆立刻住口,眼神示意惊轲跟上,脚步极轻地带他穿过堆积如山的杂物,走向后院一间亮着微弱灯火、隐约传出金属刮削声的作坊小屋。
越是接近,那带着金属寒意的刮削声越发清晰,还夹杂着某种细微的机括磨合的“咔嗒”轻响。一丝微弱的、难以形容的气味——混杂着火药引信、某种鱼胶、以及冯继升身上常年不散的金属腥气与汗味——透出门缝。
惊轲站在紧掩的屋门前,手抬起,却又顿在了半空。屋内的声音停了,仿佛感知到了门外的存在。
作坊内的灯火,将一个人影投在了糊着油纸的门扇上。伏案钻研的影子微微动了动,一个沙哑却带着惯常的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吵死了!谁啊?!不是说了饭点再……”
“来不及了。” 惊轲隔着门,低沉地开口,声音透过面具,略显沉闷,却带着那独特而熟悉的气息,“墨山道有难。”
门内倏然死寂。
随即,是一阵急促的木凳摩擦地板的刺耳声,仿佛里面的人猛地站了起来。油纸后的影子晃动得厉害,透出难以置信的震惊。
屋内的灯焰骤然跳跃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噼啪”爆响。冯继升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一个难以置信的词语,几乎是从他牙齿缝里挤出来的:
“少侠?!”
“快带我去不见山,千夜……混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