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娘腕间银钏撞出脆响,指尖菜刀剁在砧板上的力道陡然加重。
那股子不耐,早不是藏在眉梢,竟是要顺着刀刃往外溢。
灼华攥着衣角的手紧了紧,抬眼望她:“姑娘似是厌我,不知灼华何处惹了姑娘不快?”
“喊屁的个姑娘,叫花娘!”
“方才多有冒犯,还望花娘海涵。”
花娘动作骤停,转头时眼尾红得似燃着火星,上下打量他片刻,冷嗤出声:“你这张脸,像极了一个故人。”
“故人?”灼华喉结滚了滚,“是与花娘结过仇怨的人?”
“仇?”花娘猛地将菜刀往案上一掼,刀刃扎进木案半寸,“他也配让我记仇?不过是个从前踩在云端、如今摔进泥里爬不起来的可怜虫罢了!”
“花娘。”旁侧忽然传来青衣大叔的轻咳。
花娘银钏晃得更急:“怎么?就你们是心慈面软的老好人,我便是见人就咬的恶人?”
话音未落,她抬手甩开刀柄,那刀在案上转了个圈,寒光掠得人眼慌,而后掀帘就走,青布帘幕被她甩得噼啪作响。
青衣大叔望着帘外的方向叹了口气,转身时脸上已换了温和笑意,他取过墙上挂着的蓝布围腰系好,利落地收拾起案上狼藉,又转身去照看锅里正沸着的粥。
灼华坐在灶边,目光落在他身上,仔细观察了半晌,见他眼底无半分嫌恶,唯有宽容,这才轻声开口:“敢问大叔如何称呼?”
“不过是个守灶的,你唤我北叔便是。”
“北叔,为何……那位公子,还有花娘,都这般不待见我?”
北叔剖鱼的动作顿了顿,没答,反倒问:“公子可曾与你说过他的名姓?”
灼华摇头:“他那般冷淡,我不敢问。”
“他叫沈疏白。”
“沈疏白……”灼华念着这三个字,眉峰微蹙,“这名字,可有什么讲究?”
“不过是个方便喊的名号,哪来什么讲究。”
灼华又追着问:“那沈公子不喜欢我,也是因为我像那位故人?”
“你只需做你自己。”北叔抬眼望他,目光落在他清瘦的侧脸,“旁人的心思,过往的纠葛,于你而言都不重要。”
灼华垂眸沉默片刻,再抬眼时,脸上已绽开一抹干净的笑,眼底却没什么光彩:“北叔说得是,谢北叔为我解惑。”
可待北叔转身去端小菜,他脸上的笑意便一寸寸敛了去。
做自己?
他这样在泥里挣扎的人,哪还有“自己”可言?
旁人的心思、过往的纠葛,哪一样不是保命的线索?
他唯有知道得够多,才能活到现在。
北叔端着小菜回头,见少年坐在灶边,火光映着他垂落的睫毛,只露出一截清瘦的脖颈。
那一刻,北叔的眼眶忽然就湿了。
如今这般小心翼翼的灼华,却曾是十八重天北与天桥上的灵露所化。
那年灵露生了灵智,被明曦仙尊带回天宫,收为最小的徒弟,也是整个天界最受宠的天骄。
犹记那时,他总爱折一枝桃花,拿着桃枝追得仙童满殿跑,累了便躺在桃树上晒太阳,也爱进入清痕幻境,一遍遍踏着无尽的玉阶,听那些神仙曾主动抹去的过往。
只可惜,那场天翻地覆的变故后,桃花谢了,玉阶塌了,那个明媚张扬的少年不见了……
北叔回神之际,正逢火光裂空,赤焰舔舐着檐角,将半边苍穹染得通红。
灼华一身粗布短褐早被火星燎出数处破洞,仍跌撞着要往火里扑,模样狼狈。
北叔瞳孔骤缩,喉间低斥尚未出口,身形已如疾箭掠出,探臂将人拦腰抱起。
足尖轻点青石板,转瞬便携着灼华退出火海。
此时屋梁已噼啪作响,他提过院角水桶,泼水间指诀暗掐,淡青色灵光悄然裹住水花,落向烈焰时便如遇油之火星,转瞬将明火压了下去。
喘息未平,身后已传来急促脚步声。
花娘一进院门,瞧见烧毁的厨房焦黑一片,又见北叔衣摆沾着火星余烬,灼华鬓发凌乱,当即气极反笑:“除了惹是生非,你倒还有旁的本事?”
她手背在身后,捏诀,眸中厉色渐深。
北叔见状,忙屈指弹出一道浅碧色屏障,温声打断:“花娘,巷口张记的早点味道不错,先去买些来吧,大家都还空着肚子。”
“你这烂好人!别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花娘狠狠剜了灼华一眼,虽满是怨怼,终究还是转身去了。
灼华本就心虚,怕担责更怕被斥,当下眼圈便红得透彻,泪珠像断了线的玉珠,砸在衣襟上晕开深色水渍。
他抽噎着开口:“对不住……是我添了麻烦,我真不是故意的,不知怎的……火就烧起来了……”
北叔未说半句责备,只抬手揉了揉他凌乱的发顶,转身去了前院,片刻后便端着只描金细瓷碟归来,碟中五色糕点码得齐整,粉白缀着碎糖,翠绿裹着椰丝,瞧着便惹人口腹。
“饿了吧?先垫些。”他将碟子递过去,语气依旧温和,似方才的火海惊变从未发生。
灼华愣愣接过,抬眼时正见北叔已挽起衣袖,俯身收拾院中的断木焦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