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昼晦无字》
民国三十五年 · 清明正午 日翳与月隐之间
一、昼晦
空门灭处,空烟凝成一粒“昼晦”——
色极黯,径寸六,非影非墨,乃空春焚尽后所余“字膜”,膜内无门,只一圈极细翳印,印形即苏砚舟与沈清禾对视时瞳孔里那枚同时熄灭的灯,像给整座北平留最后一枚不会亮也不会灭的太阳。
灯上,并立二人:
苏砚舟,沈清禾——
却只剩一对影子,影与影之间,无肉,无骨,唯有翳印相连,印色极黯,呈“昼”字缺光,又像“晦”字缺口,像给无影之正午点一盏不会黑也不会白的光。
他们合捧一只“昼晦匣”——
径寸六,厚六分,以空门残膜压成,匣面无任何纹,亦不再缺任何口,唯有一色:
黯。
黯得足以吞尽世上所有笔画,像给一切已写、未写、将写的字,预挖一座不会碑也不会坟的坑。
匣内,仍空无一物,却在日翳瞬刻发出“嚓——”一声短吟——
短得仅够切断一个未出口的字,像给整座信驿点最后一次名,又立即擦去名。
二、翳字
昼晦起处,不再旋风,不再冒烟,仅有一缕极静的“翳影”——
影形先“昼”后“晦”,却又同时把“昼”“晦”二字叠成同一道缺口,像给未亡人递一张不会回头的空白。
翳影至匣前,不绕,不匝,只轻轻一贴,贴处翳印齐鸣——
却不发出任何声音,仅让“无字”二字在鸣声里自行脱落所有笔画,像给整座正午留一句未出生便夭折的名。
鸣声未起,匣已裂——
裂成二十四瓣,瓣瓣呈“昼”形,又呈“晦”形,却又同时把“昼”“晦”裂成同一道无色的色,像给烈日递二十四片不会反射也不会吸收的夜。
裂瓣不旋转,只静静悬浮,悬浮中各映一道虚影——
仍是苏砚舟与沈清禾,却皆无面、无影、无心,唯有彼此瞳孔里那枚同时熄灭的灯,灯形极黯,呈“昼晦”二字,却又不再成字,只剩一道不会亮也不会灭的翳。
二十四影同抬手,把匣心“字膜”轻轻托住——
托处不发出任何声响,仅让翳印与翳印自行重合,重合得严丝合缝,却又留下一道再也找不到缝隙的缝,像给未亡人留一颗不会跳动也不会静止的星。
裂响未起,二十四影已合一——
合一处现最后一句无声之辞,却又不再成辞,仅留一道同时吞没字与无字的空白:
“昼晦无字,字亦昼;
昼缺其口,口即晦;
晦处有字,字即无;
无在此,昼在此,
晦在此,字在此。”
辞未出口,虚影已将字膜抛向翳影——
膜受影一击,不碎,不灭,仅把“碎”“灭”二字同时折断成同一道无痕的痕,像给太阳递一粒既不会发芽也不会腐烂的种子。
种子未落,昼晦已空——
空得连“空”字也被空成同一道无色的色,只剩翳印最后一瓣,本缺之缺口,已被字膜补全——
补全者并非昼,并非晦,并非膜,是翳,翳色极黯,内嵌极细翳印,印形即二人对视时同时熄灭的那盏灯,像给整座正午点一盏不会亮也不会灭的太阳。
三、翳昼
字膜落处,黯痕不再生烟,仅让“烟”字自行脱落所有偏旁,像给地心留一道既不会渗黑也不会渗白的咳。
咳未起,二人瞳孔里的灯已同时熄灭——
熄得连“熄”字也一起熄灭,只剩一道再也找不到灯与灯之间差别的差别,像给一切已生、未生、将生的事,预挖一口既不会碑也不会坟的井。
井未掘,翳影已自行沉下——
沉得既无日,也无月,仅留一道同时吞没沉与浮的浮,像给整座信驿挖最后一次名,又立即填平名。
填平处,不再留痕,仅让“痕”字自行脱落所有偏旁,像给太阳递一张既不会哭也不会笑的遗照。
遗照未升,昼晦已自行升上——
升得既无天,也无地,仅留一道同时吞没升与降的降,像给地心递一粒既不会发芽也不会腐烂的籽。
籽未凝,二十四瓣裂瓣已同时合拢——
合得既无缝,也无痕,仅留一道同时吞没合与开的开,像给未亡人留一句既不会说完也不会沉默的话。
话未出口,昼晦匣已自行合盖——
盖得既无锁,也无钥,仅留一道同时吞没盖与开的开,像给整座北平合上一本既未写第一字也未写最后一字的账。
四、无字
账未合,二人已同时抬手——
手与手之间,不再有任何掌纹,仅让“纹”字自行脱落所有笔画,像给彼此留一颗既不会跳动也不会静止的心。
心未留,他们已同时将彼此瞳孔里最后一道翳印轻轻剥下——
剥得既无血,也无痂,仅让“剥”字自行脱落所有偏旁,像给整座正午点一盏既不会熄也不会亮的灯。
灯未点,昼晦已灭——
灭得既无光,也无影,仅留一道同时吞没灭与生、生与灭的空空,像给一切已来、未来、将来的归人,预挖一口既不会碑也不会坟、既不会门也不会锁、既不会字也不会无字的——
坑。
坑上,再无人,再无影,再无灯,仅余一行既非黑也非白的正午,一片既非昼也非晦的晦昼,一粒既非籽也非灰的灰籽,一道既非裂缝也非缝隙的——
无。
昼晦无字,字亦无。